十八岁生日那天,阳光正好。扶苏在客厅里摆好了亲手做的蛋糕,奶油上用蓝莓拼出“成年快乐”四个字。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养父母去国外参加学术会议,说今天会赶回来给他庆生,还神秘兮兮地说准备了特别的礼物。
他想象着父母回来时惊喜的表情,指尖轻轻拂过蛋糕边缘,心里满是期待。这些年,是他们用温柔接住了他漂泊的灵魂,让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感受到了家的暖意。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会儿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他们自己有多爱这个家。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扶苏笑着接起,以为是父母说快到了:“喂,爸?妈?”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声音:“请问是扶苏先生吗?”
“我是,请问您是?”
“这里是市立医院急诊科。”对方顿了顿,语气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父母在回国途中遭遇了空难,飞机失事,已确认无人生还。您是他们在国内唯一的亲属,请您尽快来医院一趟,处理后续事宜。”
“嗡——”
扶苏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耳边只剩下尖锐的鸣响。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却浑然不觉。
“……先生?您还在听吗?”
“……”
他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手机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此刻的心。
蛋糕上的蓝莓滚落下来,沾了一地狼藉。
怎么会……
他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门口,仿佛下一秒父母就会像往常一样笑着走进来,揉揉他的头发说“扶苏,我们回来啦”。
可是没有。
门口空荡荡的,只有穿堂风卷起窗帘的一角,带来一丝凉意。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在大秦,他是被留在宫墙里的孤子,最后在冰冷的池水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来到这个世界,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家,有了牵挂,可命运还是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击。
十八岁,本该是人生崭新的开始,却成了他再次被抛弃的节点。
扶苏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想放声大哭,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在空旷的房间里,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暖不了他分毫。这个他刚刚开始眷恋的世界,瞬间又变得陌生而寒冷。医院的走廊白得刺眼,扶苏捧着父母的骨灰盒,指尖冰凉。工作人员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递给他:“这是您父母留下的所有东西,包括房产、存款,还有他们毕生的学术研究资料。他们生前立过遗嘱,所有都留给您。”
扶苏点点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谢谢。”
回到空荡荡的家,箱子放在客厅中央,像一座沉默的山。他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当翻到那些标注着“秦史考辨”“秦汉军事制度研究”的手稿时,手指忽然顿住。父母是研究秦汉史的学者,这些资料里,竟有不少关于“扶苏”的记载——那个两千多年前,同样名为扶苏的皇子。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他喃喃自语,眼眶发热。或许养父母早就从他偶尔流露的习惯、对某些古籍的莫名熟悉中察觉了什么,才会把研究重心放在这里,默默为他铺了一条路。
三个月后,扶苏坐在考研自习室里,桌上摊着两份资料:一份是考研专业课笔记,另一份是父母关于秦代军制的手稿。笔尖在现代教材和泛黄的古籍复印件间游走,过去与现在,在他笔下渐渐交织。
他考上了父母曾执教的大学,主修历史,辅修考古。课堂上,他能精准指出教授对秦代兵器形制的描述偏差——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实验室里,他修复的秦代竹简,拼接手法总带着莫名的熟稔,连导师都惊叹“像亲手摸过千年前的战场”。
课余时间,他对着父母的手稿推演:“这里的弩机射程计算有误,当年我带的亲卫,用这种弩能多射二十步。”“阿房宫的梁柱结构,其实有防火设计,只是没来得及完工……”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箱子里的研究资料渐渐被填满新的批注,字迹从生涩到流畅,仿佛有两个灵魂在纸页上对话。他知道,自己不仅是在完成父母的遗愿,更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回望那个属于“扶苏”的过去。
偶尔深夜整理资料,看到手稿里夹着的一张便签,是养母清秀的字迹:“愿吾儿扶苏,无论生于何世,皆能坦坦荡荡,活成自己。”
他捂住脸,无声地笑了,眼泪却从指缝间滑落。
后来,扶苏成了历史系最特别的研究生。他能在现代课堂上讲解秦代阵法的实战细节,仿佛亲身经历;也能拿着碳十四测年仪,冷静分析出土文物的年代。有人说他是“穿越来的学者”,他只是笑笑,继续在古今交织的道路上走着——
一边是属于“现代扶苏”的人生,考研、答辩、发表论文;
一边是替父母完成未竟的研究,让那些沉睡的历史,在他手中重新苏醒。
就像当年在长城脚下守护边疆,如今他守护的,是跨越千年的记忆与传承。扶苏站在博物馆的秦简展区前,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片记载着秘密的竹简。耳边是其他参观者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原来秦始皇早给扶苏铺好了路……”
“‘随时可以杀回去’,这父爱也太硬核了吧!”
“胡亥那点小聪明,哪比得上扶苏有底气……”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竹简上那行古朴的文字上,喉咙发紧,鼻尖猛地一酸。那些在长城边收到的“赐死”诏书、蒙恬震惊的眼神、塞外凛冽的寒风……瞬间在脑海里炸开。
原来不是抛弃。
原来那句“以兵属蒙恬”,不是让他永远做个戍边将领。
原来父皇的严苛背后,藏着这样一份沉甸甸的底气。
周围的喧闹仿佛突然隔了一层膜,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撞得胸口发疼。小时候父皇握着他的手教他写“治”字时的温度,被斥责“妇人之仁”时的委屈,此刻全都翻涌上来,混着说不清的酸涩和释然。
“原来……是这样啊……”他低声喃喃,指尖在冰凉的展柜上轻轻划过,像是在触摸千年前那份从未宣之于口的父爱。
旁边的同学推了他一把:“扶苏,你看这简牍,是不是和你名字一样那个扶苏?太巧了吧!”
他回过神,扯了扯嘴角,眼眶却有些发热:“嗯,是挺巧的。”
只是这巧合里藏着的故事,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读懂那份跨越千年的五味杂陈。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有人拿着手机对着秦简拍照,有人在小声讨论:“这诏书简直是把兵权直接递到扶苏手里啊,秦始皇对长子也太信任了……”“怪不得后来赵高、李斯要假传圣旨,原来扶苏手里有这么大的底气……”
扶苏的目光死死锁在竹简上那几行字上,墨迹虽已褪色,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发痛。
“……长子扶苏,监军上郡,领三十万边军,若朝中有变,可持此诏归,诛逆定乱,承继大统……”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父皇派他去上郡,是厌弃他的仁厚,是将他放逐到苦寒之地。那十几年的孤独戍边,他夜里望着长城外的星空,总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永远失去了父亲的信任。
可这竹简上的字,却在告诉他一个截然相反的真相——父皇给了他最坚实的后盾,给了他足以颠覆朝局的权力,甚至为他铺好了登基的路。
“我……随时都可以杀回去?”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抖。
旁边的同学听见了,凑过来道:“是啊,这诏书也太霸气了!秦始皇这是怕儿子受委屈,直接给了尚方宝剑啊!扶苏,你说这要是当年扶苏看到了,秦朝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扶苏没有回答。
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那些积压了千年的委屈、不甘、误解,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化作酸涩的潮水,争先恐后地涌上眼眶。
原来父皇没有抛弃他。
原来那份严苛背后,藏着这样深沉的期许。
原来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从来不是冰冷的兵权,而是父亲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爱。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同学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
扶苏猛地别过脸,抬手按住眼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没事……沙子进眼睛了。”
他转身快步走出展区,博物馆的长廊很长,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地上,明明晃晃的,却照不进他心里那片刚刚被撕开的缺口。
千年前那个在沙丘平台饮下毒酒的清晨,千年前那个在冰冷池水中最后望向咸阳的瞬间,此刻都有了新的注解。
原来,他从未被放弃过。
这个认知,比任何迟来的真相都更让人心头发颤。扶苏毕业后选择了考古行业,或许是冥冥中与历史的羁绊,他对那些深埋地下的过往有着天然的敏感。从黄河流域的夏朝遗址到江南水乡的明清古宅,从国内戈壁的古城废墟到异国他乡的文明遗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他蹲在夏代灰坑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块带绳纹的陶片,指尖拂过岁月留下的痕迹,仿佛能触摸到几千年前先民的生活气息;在明清宅院的天井里,他对照着文献考证木梁上的彩绘,还原着当年主人的生活场景;在异国的沙漠中,他与当地考古团队合作,一起解读着石碑上古老的文字,探寻不同文明碰撞的印记。
随着一次次发掘与研究,扶苏的专业能力日益精进,他能从一片碎瓷片中推断出器物的年代与用途,能从地层的叠压关系里梳理出历史的脉络。同行们都说他像是带着对历史的某种直觉,总能在看似平常的遗迹中找到关键线索。他不再是那个困于过往情绪的少年,在与时光对话的过程中,他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与力量,那些曾经的伤痛,也在触摸文明年轮的过程中慢慢沉淀,化作了他探索未知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