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玉回到靖宁侯府时,已是月上中天。
府邸沉静,唯有他居住的“听雪堂”还亮着几盏昏黄的羊角灯,像黑夜中几颗将熄的星子。他挥退了所有想要上前伺候的婢女,只留下观墨在门外守着。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隔绝。
几乎是同时,谢琢玉脸上那层属于“谢小侯爷”的、漫不经心的面具,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剥落。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灯下显得近乎透明。
【警告!检测到宿主精神屏障出现剧烈波动!能量逸散加速!请立刻稳定情绪!】系统的电子音变得异常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谢琢玉没有理会它。他踉跄着走到窗边的紫檀木书案前,伸手取过案上一个看似普通的白玉镇纸。那镇纸触手温润,但当他的指尖划过底部某个隐秘的凹槽时,镇纸内部竟亮起一圈极淡的、流动的蓝色光晕。
光晕映照下,书案上空无一物的桌面,凭空浮现出几行闪烁的、由光影构成的字迹:
【当前锚点世界:《将军的掌心宠》】
【任务执行者:谢琢玉(编号739)】
【主线任务:扮演恶毒男配,确保主角攻(萧铎)与主角受(林微露)情感线顺利发展,达成HE结局。】
【任务状态:进行中(剧情偏离度15%)】
【历史任务记录:可展开】
谢琢玉的目光掠过前面几行,直接落在最后一行。他伸出手指,在那行光影字迹上轻轻一点。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桌面上的光影瞬间变幻,如同展开一卷浩渺的星图。只是这“星图”中,代表“星辰”的光点,大多黯淡无光,甚至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色。
仅有五颗光点,还闪烁着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芒,但也都布满了裂纹,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依次点过那五颗残破的“星辰”。
第一颗,光点呈现出燃烧后的焦黑。触碰的瞬间,耳边仿佛响起兵戈交击的轰鸣与战马的嘶鸣,一个身着染血戎装、眉宇桀骜的少年将军虚影一闪而逝,最终被滔天烈焰吞噬。那个世界,他扮演的是嫉妒主角的师兄,任务是离间将军与他的军师。他成功了,将军与军师决裂,孤军深入,最终……万箭穿心,焚于野火。
第二颗,光点泛着幽蓝的冰寒。指尖触及,是漫天风雪和宫殿倾塌的巨响。那个世界里,他是意图篡位的皇子,任务是构陷身为敌国质子的主角,逼其黑化。他也成功了,质子国破家亡,化身修罗,携雪崩之势归来,将整个皇城连同他自己,一同埋葬。
第三颗,光点缠绕着墨色的诅咒。影像模糊,只隐约可见一座崩塌的祭坛,和一声绝望的、撕心裂肺的龙吟。他是献祭的巫祝,任务是骗取真龙的信任,夺取逆鳞。他做到了,逆鳞离体的瞬间,天柱倾折,四海沸腾……
第四颗,光点残留着破碎的剑意。影像是一个白衣剑客立于山巅,在他面前,另一个身影缓缓倒下,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他是背叛挚友的魔教卧底,任务是盗取剑谱,嫁祸挚友。剑谱到手,挚友身败名裂,含恨而终,那剑客最后回头看他的一眼,冰冷彻骨。
第五颗……第五颗光点,色泽最为奇特,是混沌的、不断变幻的灰。没有具体的影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正在缓慢坍缩的虚无。那是上一个世界,一个濒临崩溃的S级小世界。他的任务,依旧是扮演反派,去推动所谓“天命之子”的成长。结果……他记不清具体过程了,只记得最后,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在剥离,规则在他眼前寸寸断裂,如同摔碎的琉璃。他几乎是耗尽了所有,才在彻底湮灭前,被系统强行拖拽了出来。
每一次,他都“完美”地扮演了系统要求的角色。
每一次,他都“成功”地推动了剧情。
然后,世界崩塌,主角陨落。
【错误!未知错误!任务结算逻辑冲突!】——这是系统在面对这些结果时,唯一能给出的、苍白无力的解释。
谢琢玉收回手,桌面的光影重新收敛,只剩下《将军的掌心宠》这个当前任务的信息在幽幽闪烁。那15%的偏离度,红得刺眼。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悸动。每一次回溯这些“失败”的记录,都像是在撕裂他灵魂深处尚未愈合的伤口。那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存在本身的疲惫与……怀疑。
“系统,”他开口,声音带着剧烈波动后的沙哑,“解释一下,萧铎的好感度波动,是怎么回事?”
【……数据分析中……】系统的声音似乎也恢复了一点“冷静”,【初步判定,主角攻萧铎对宿主扮演的“谢琢玉”产生了超出角色设定的探究欲与……占有欲。原因可能包括:宿主外在条件优越,行为模式与预期恶毒男配不符,以及对主角受林微露展现出的过度关注,激发了雄性竞争本能。】
“雄性竞争本能?”谢琢玉嗤笑一声,扯动了不知何时紧咬的牙关,尝到一点腥甜,“你的意思是,我按照你的要求去‘拆散’他们,结果反而引起了萧铎对我的兴趣?”
【理论上是这样。但这属于异常数据,不符合核心算法推演。建议宿主立刻调整策略,回归标准恶毒男配行为模式,包括但不限于:对林微露进行言语羞辱、制造意外伤害、在萧铎面前诋毁林微露形象……】
“然后等着他像前五个一样,要么彻底毁灭,要么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谢琢玉打断它,语气冰冷。
系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电子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固执:【维护小世界稳定,推动核心剧情发展,是最高准则。宿主的行为已多次触发未知风险。再次警告,若剧情偏离度超过30%,或将引发不可逆的规则排斥,宿主存在被彻底抹杀的风险。】
“抹杀?”谢琢玉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边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如果结局注定是崩塌,是被你所谓的‘准则’清算,那么在这之前……”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要看看,这一次,能不能换个死法。”
“或者……拉着他一起。”
他口中的“他”,模糊地指向那五个陨落的主角,也指向窗外这片夜空下,那个刚刚对他产生了“异常”兴趣的镇北将军——萧铎。
系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他这大逆不道的宣言再次噎住,或者是在默默计算着这超出掌控的变量所带来的毁灭概率。
夜更深了。
听雪堂内,只剩下谢琢玉压抑的、轻微的喘息声,以及那悬浮在书案上,如同催命符一般,微微闪烁的15%偏离度。
新的赌局,已然开始。而筹码,是他的命,或许,还要加上这个看似稳固的“锚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