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裹挟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撞在高二(1)班的玻璃窗上,卷起窗帘一角,将细碎的阳光洒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冮叶指尖的黑色水笔悬在草稿纸上方,函数图像的最后一条切线刚要落笔,教室后门传来的动静便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硬生生搅乱了他凝聚了整节课的思绪。
“同学们先停一下,介绍位新同学。”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侧身让出身后的女生,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温和,“这是林婉萤,从高二(7)班转来的,这次月考以年级第五十名的成绩进了我们尖子班,大家以后多互相帮助。”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骤停,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冮叶却连眼皮都没抬,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最烦这种“半路空降”的转校生,基础差、问题多,还总爱用那种怯生生的眼神黏着人,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会把他好不容易营造的清净搅得一塌糊涂。
他的视线依旧锁在草稿纸上,试图找回被打断的解题思路,可那阵轻缓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带着淡淡的、像雨后青草般的皂角香,停在了他的身侧。
“你就坐这里吧,”李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指着冮叶旁边的空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熟稔,“冮叶是我们班的常驻第一,你有不懂的尽管问他,他讲题最清楚了。”
“常驻第一”四个字像根刺,扎得冮叶手指微微收紧,笔杆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他终于极不情愿地抬了眼,目光落在身侧的女生身上——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乌黑的头发扎成低马尾,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帆布书包,指节泛白,连肩膀都微微绷紧,像只误入猎场的小鹿,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局促。
林婉萤刚要伸手拉开椅子,手腕却突然被一道冰冷的视线钉住。她猛地抬头,撞进冮叶眼底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那是种毫不掩饰的厌烦,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扎过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离我远点。”冮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别碰我的桌子,上课不准说话,做题不准发出翻书的声音——总之,别烦我。”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林婉萤的心上。她攥着书包带的手瞬间僵住,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变冷,脸颊也涨得通红,又慢慢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她慌忙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几乎是用气音应道:“对、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不会打扰你的。”
李老师似乎没察觉到两人间凝滞的气氛,笑着拍了拍林婉萤的肩膀:“别紧张,好好适应,我们班氛围很好的。”说完便转身走上讲台,开始讲起了当天的课程内容。
林婉萤低着头,慢慢将帆布书包放在自己的桌角,尽量把动作放得极轻,连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都压到最低,生怕再惹得身边人不快。她偷偷用余光瞥了眼冮叶,他已经重新低下头,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仿佛她只是个透明的空气,连多一秒的目光都不愿施舍。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黑板上的公式密密麻麻,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林婉萤牢牢困住。她原来的班级进度慢,老师讲题会反复强调基础知识点,甚至会把解题步骤拆成一步一步来讲,可这里的老师仿佛默认所有人都已经掌握了前置知识,知识点过得飞快,还没等她消化完上一个公式,下一个定理已经写满了黑板。
林婉萤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得歪歪扭扭,很多地方都只来得及记下一个开头,后面的内容就已经跟不上了。她看着黑板上复杂的函数图像,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耳边老师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遥远,只剩下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和身边冮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声音均匀而流畅,每一下,都像在提醒她,她和这里的格格不入。
下课铃终于响起时,林婉萤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凌乱的线条,还有好几处空白的地方,像一张张咧开的嘴,嘲笑着她的笨拙。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很久,手指反复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冮叶的胳膊。
“那个……冮叶同学,”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这道题的辅助线,我没听懂,你能……你能给我讲一下吗?”
话音刚落,冮叶“啪”地一声合上了练习册,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转笔的动作骤然停住,侧过身,黑眸里的厌烦几乎要溢出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自己看书,没长眼睛?”
林婉萤的手僵在半空,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股热流从脖颈窜到耳根,连眼眶都开始发热。她慌忙收回手,紧紧攥着笔记本的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周围同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阳光下,所有的窘迫和难堪都无所遁形。她低下头,盯着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知道自己基础差,也知道尖子班的同学可能会看不起她这个从普通班“爬”进来的转校生,可她没想到,冮叶的态度会这么恶劣,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我……我只是想问一下……”林婉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想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回肚子里。
冮叶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重新拿起笔,翻开另一本练习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了些,带着明显的驱赶意味。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跟她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林婉萤咬着唇,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把笔记本拉到自己面前。她盯着那道题,越看越觉得委屈,越看越觉得生气——凭什么?凭什么他成绩好就可以这么看不起人?凭什么他就能对她这么恶劣?她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每天熬夜刷题,牺牲了所有的休息时间,才从普通班考进尖子班的,她不是走后门,更不是来受气的!
上课铃再次响起时,林婉萤还没从难堪中缓过来。她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鼻尖蹭到校服的布料,闻到了自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那是妈妈特意给她洗的,说穿干净的衣服去新班级,能给同学留下好印象。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窗外的老槐树上,蝉鸣一声声传来,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课桌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明明是温暖的光线,落在林婉萤的身上,却让她觉得格外冰冷。
身边的冮叶已经开始认真听课,笔尖偶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动作流畅而自然。他似乎完全没有被刚才的插曲影响,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而专注。
林婉萤偷偷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皮肤很白,下颌线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唇线干净,明明是很清俊的模样,却偏偏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闯入者,硬生生闯进了他的领地,打扰了他的清净,也让自己变得狼狈不堪。
这一天的课程,林婉萤听得浑浑噩噩。无论是物理课复杂的受力分析,还是英语课长篇的阅读理解,她都完全跟不上节奏。她只能机械地记着笔记,看着身边的冮叶时而低头刷题,时而抬头听课,偶尔还会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每次都能条理清晰地说出答案,引来全班同学的惊叹和老师的赞许。
那种强烈的落差感,像潮水一样将林婉萤淹没。她看着自己满是涂鸦的笔记本,再看看冮叶整洁工整的练习册,忽然觉得无比沮丧——或许,她真的不属于这里,或许,她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尖子班。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林婉萤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书包,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她不敢再看冮叶一眼,也不敢再面对同学们探究的目光,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已经西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林婉萤的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抬头看向高二(1)班的窗户,那里的灯光已经亮起,她知道,冮叶一定还在教室里刷题,像往常一样,安静而专注。
林婉萤攥紧了手里的帆布书包,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沮丧渐渐被一丝倔强取代——她不能就这么认输,不能因为冮叶的态度就放弃。她要努力,要拼命跟上大家的节奏,要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直到有一天,能坦然地站在这个班级里,站在冮叶的身边,不再是那个狼狈的闯入者。
她转身走向学校的自习室,脚步坚定。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像一道无声的誓言,刻在了这个燥热的九月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