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相思篇)

教皇殿的夜，总是比别处更沉。

鎏金烛台上的龙涎香燃到了尽头，余烟袅袅缠绕着殿内的暗影，将那些雕梁画栋的繁复纹样晕染得模糊不清。比比东坐在铺着墨色绒毯的御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内侧的暗纹——那是千仞雪小时候，趁她处理公文时偷偷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如今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依旧能摸到凹凸的轮廓。

殿外的风卷着残雪，拍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比比东抬眼望向窗外，月色如霜，铺满了空荡荡的庭院，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雪夜，千仞雪跪在白玉阶前，金黄色的长发上落满雪花，一声声“妈妈”唤得执拗又滚烫。

她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再想起这些。

成为教皇的这些年，她习惯了用冷硬的铠甲包裹心脏，习惯了在尔虞我诈中步步为营，习惯了将所有柔软与牵挂都深埋心底，连同那个名字，那段迟来的母女情，都一并锁进记忆的暗阁。可今夜，不知是龙涎香太过绵长，还是月色太过清寂，那道身影竟如破茧的蝶，硬生生撞开了她层层设防的心门。

指尖微微发颤，比比东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雕花窗。寒风裹挟着雪粒涌入，拂动她淡紫色的长发，也吹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暖意。她望着庭院中那棵老梅树，枝头缀着未化的积雪，恍惚间，竟看到了千仞雪的身影——那时她还小，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小袄，踮着脚尖去够梅枝上的雪团，笑声清脆得像碎玉落盘。

“殿下，雪团凉，别让少主抓太久。”侍从在一旁轻声提醒。

那时她还不是教皇，只是武魂殿的圣女，千仞雪名义上的老师。她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冷冷瞥了一眼，道：“这点凉都受不住，如何成大器。”话音刚落，就看到那小小的身影踉跄了一下，雪团落在地上，碎成一片冰凉。千仞雪没有哭，只是转过头，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望着她，里面没有委屈，只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细微的疼，却快得抓不住。

后来，千仞雪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金黄色的长发如瀑，冰蓝色的眼眸清澈又坚定。她去做了卧底，开始进行天使神考，一步步朝着强者的方向走去，也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近。那些日子，书房里的烛火总是亮到深夜，千仞雪会端来温热的莲子羹，会轻声请教修炼中的困惑，会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她处理公文，偶尔抬眼，目光相撞，便是无声的默契。

比比东抬手，指尖抚过冰冷的窗棂，仿佛还能触到千仞雪递来莲子羹时的温度。那碗羹总是不烫不凉，刚好入口，莲子炖得软糯，带着淡淡的甜香。她从未说过喜欢，可千仞雪却总能记得，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有一次，千仞雪修炼走火入魔，晕了过去。她赶到时，看到那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的嘴唇，心中竟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她亲自为她把脉，调配汤药，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直到千仞雪虚弱地睁开眼，唤了一声“妈妈”，她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那时她握着千仞雪的手，指尖的微凉与掌心的温热交织，竟让她生出一种想要永远守护这份温暖的冲动。她责备千仞雪急于求成，语气严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严厉背后，是怕失去的惶恐。

千仞雪痊愈后，修炼越发刻苦，心境也越发平和。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急于证明自己，而是懂得了循序渐进，懂得了在追逐力量的同时，珍惜身边的人。比比东看在眼里，欣慰之余，心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她知道，千仞雪终会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强者，终会拥有自己的天地，而她，或许只能在这座冰冷的教皇殿里，看着她渐行渐远。

风更紧了，雪粒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比比东关上窗，转身回到殿内。御座旁的书架上，放着一本千仞雪留下的笔记，是关于天使神考的心得，字迹娟秀，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她伸手取下，翻开第一页，就看到扉页上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和当年千仞雪刻在扶手上的一模一样。

笔记的末尾，有一行小字：“愿妈妈岁岁无忧，愿武魂殿长治久安。”

比比东的指尖拂过那行字，力道不自觉地加重，纸张微微发皱。她想起千仞雪离开教皇殿，前往天斗场景。那天也是大雪纷飞，千仞雪身着天使铠甲，站在殿门外，回过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不舍，却依旧坚定：“妈妈，等我回来，我会成为您的骄傲。”

她当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挥手告别。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心底的不舍，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住她。可看着那道银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她的心，却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疼得厉害。

这些日子，没有千仞雪的教皇殿，显得格外空旷。书房里再也没有温热的莲子羹，深夜的烛火旁再也没有那个安静陪伴的身影，连空气中，都少了一丝淡淡的、属于天使武魂的清冽气息。她开始频繁地想起千仞雪，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的执着，想起她唤“妈妈”时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带着魔力，总能轻易拨动她心底最柔软的弦。

这种思念，陌生又汹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炽热，竟有些像年少时，对某个人的牵挂，纯粹而浓烈，无关身份，无关责任，只是单纯地想要见到她，想要知道她好不好，想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免她颠沛，免她忧愁。

她知道，这种情绪不合时宜。她是教皇，千仞雪是她的女儿，是武魂殿的未来，她们之间，应该是威严与恭敬，是指导与传承，而不是这般牵肠挂肚，这般儿女情长。可感情这东西，向来不由人控制，就像冰雪无法阻止春天的到来，就像她无法阻止自己思念千仞雪。

比比东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宣纸铺开，留白处仿佛映出千仞雪的脸庞，冰蓝的眼眸，浅浅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又带着对她的孺慕与依赖。她想写点什么，想问问她神考是否顺利，想叮嘱她注意安全，想告诉她，教皇殿的灯，一直为她亮着。可笔尖落下，却只写下了两个字：“雪安。”

雪安。愿你如雪般纯净，亦如雪般坚韧，愿你平安顺遂，早日归来。

这两个字，写得极轻，却又极重，承载了她所有的牵挂与期盼。她将纸条折好，放进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锦盒里还放着一枚小小的天使吊坠，是千仞雪小时候戴过的，后来不小心遗失，被她寻回，一直珍藏至今。

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孤孤单单。比比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千仞雪的身影。她想起千仞雪靠在她肩头熟睡的模样，呼吸均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想起千仞雪成功突破时，眼中闪烁的耀眼光芒；想起千仞雪为她拂去肩头雪花时，指尖的温柔。

这些画面，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她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温暖了她孤寂的岁月，也让她明白，原来这座冰冷的教皇殿里，也可以有如此炽热的牵挂，原来她这颗被仇恨与权力磨砺得铁石心肠，也可以为一个人变得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风雪渐渐平息。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光透过彩绘穹顶的裂隙，洒进殿内，照亮了桌上的锦盒，也照亮了比比东眼底的温柔。

她知道，千仞雪一定会回来。等她回来，她会亲自为她披上最华丽的披风，会为她庆功，会告诉她，她一直都是她的骄傲。等她回来，她想再喝一次她亲手端来的莲子羹，想再听她唤一声“妈妈”，想再陪她坐在花园的石亭里，看池中的锦鲤，看夕阳西下，看岁月静好。

这份思念，带着淡淡的爱，像恋人之间的牵挂，纯粹而炽热，跨越了身份的隔阂，跨越了岁月的距离，在这座深寒的教皇殿里，静静流淌，生生不息。

比比东睁开眼，眼底的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期盼。她站起身，走到殿门处，推开大门。晨光熹微，雪后初晴，空气中带着清新的寒意，也带着新生的希望。

她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那道银白色的身影，正踏着晨光，朝着教皇殿的方向走来，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归意与欢喜。

“我等你回来，小雪。”

她轻声说道，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吹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在这黎明时分的教皇殿外，这份迟来的、带着恋人般炽热的思念，终于找到了归宿，静静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