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第二章：云端之上

陆辰逸那条羊绒围巾带来的暖意，在几天后林晚星独自踏入一家高级西餐厅时，已消散殆尽。

初雪的甜蜜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此刻，她正坐在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里，天鹅绒的座椅，银质餐具在低悬的水晶灯下闪烁着冷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食物与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

这是陆辰逸好友的订婚宴。他临时有个国际视频会议，让她先到。

林晚星身上穿的，是陆辰逸请设计师为她量身定制的晚礼服，烟灰色的长裙，衬得她肤白如雪，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然而，这身华服如同铠甲，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坐姿，回忆着来之前恶补的西餐礼仪——餐具的顺序、酒杯的持法、餐巾的摆放。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道考题。

同桌的宾客，她大多不认识。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名流，言谈间是林晚星完全陌生的领域：最近的并购案、瑞士的滑雪季、某位当代艺术家的拍卖行情。他们的笑容得体，交谈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自成一派密不透风的语境。

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士微笑着转向她：“林小姐，听说您是设计师？不知您对下季的流行趋势有什么看法？”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她只是一个助理，接触的都是最基础的工作，哪里能高屋建瓴地谈论“流行趋势”？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认为……经典和可持续性会是核心，细节上可能会更注重……”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引用着近期看的几本设计杂志的观点，但感觉自己像在背诵课文，干瘪而缺乏灵魂。

那女士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但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了然，让林晚星瞬间溃不成军。那眼神分明在说：“哦，一个漂亮的、需要努力融入的局外人。”

她端起面前的水杯，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一位正在用餐的女士，对方使用刀叉的姿态优雅得像一场艺术表演，餐盘边缘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不雅的声响。林晚星看着自己面前摆放整齐的七八把刀叉，心里一阵发虚。

她开始想念和闺蜜苏晴在街边大排档，吃着烧烤，毫无形象地谈天说地的日子。那里的喧嚣和烟火气，远比这里的精致寂静更让她觉得真实和温暖。

“晚星。”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如同救赎。

林晚星蓦然抬头，看见陆辰逸不知何时已经到来。他换上了正式的西装，身形挺拔，瞬间吸引了全桌人的目光。他自然地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手臂轻轻环过她的椅背，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保护意味的姿态。

“抱歉，会议延长了。”他低声对她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随即，他转向刚才提问的女士，从容地接过了话题：“李太太对时尚也这么感兴趣？晚星最近在跟一个环保面料的项目，可能更关注技术层面的革新，趋势预测这种务虚的东西，她向来不太爱挂在嘴边。”

他三言两语，既化解了她的尴尬，又巧妙地抬高了她的身份。那位李太太立刻笑着转移了话题，开始恭维陆辰逸眼光独到。

陆辰逸的到来，像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或探究或轻视的目光。他游刃有余地与众人寒暄，谈论着她听不懂的商业术语和时政要闻。他在这个世界里，如鱼得水。

林晚星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像一个被妥善安置的精致摆件。他偶尔会侧过头，低声问她：“牛排合口味吗？”或者，在别人提到某个她可能感兴趣的艺术展时，提醒她：“这个你应该会喜欢。”

他体贴入微，尽力将她纳入对话，但她却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力。他的世界广阔无垠，而她只是被他小心翼翼牵引着，在他世界的边缘蹒跚学步。

晚宴结束后，坐在回程的车里。窗外是流动的城市霓虹，车内一片寂静。

林晚星靠着车窗，感觉身心俱疲。这一天，她像打了一场无声的战争，对手是她自己，也是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阶层壁垒。

“累了？”陆辰逸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依旧温暖。

林晚星转过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轻声问：“辰逸，我需要多久……才能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一样从容，一样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

陆辰逸沉默了片刻，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不需要。”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做你自己就好。”

这句话很动听，几乎是所有女孩梦寐以求的承诺。但林晚星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她如何能做“自己”？那个会因为不认识鱼子酱而窘迫的自己？那个在高级餐厅里会因为用错刀叉而忐忑的自己？在他的世界里，做“自己”只会成为他的负累，成为别人口中“陆辰逸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女朋友”。

她想要的是与他并肩，而不是永远被他护在身后。

车子平稳地行驶，驶向那座她依然感到陌生的“云端”。她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带来的片刻安宁，同时也清晰地感觉到，那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并不会因为一条温暖的围巾或一句动人的情话而消失。

她必须更努力，更努力地学习，更努力地向上攀爬，直到有一天，她能真正配得上这“云端之上”的生活，而不是像一个偶然闯入的迷路者。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要漫长和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