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

厄流区的午后，酸雨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和潮湿污物的混合气味。卡米尔蹲在一处断裂的混凝土横梁旁，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缝隙中夹出几株灰绿色的地衣。这是西法尔上次“随口”提过对肺部有益的品种。

“啧，这么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搞什么精密实验。”

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卡米尔动作一顿，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西法尔斜靠在上方的钢架上，苍白的脸上带着惯有的讥诮。他今天的状态似乎尚可，至少没有在不停咳嗽。

“有效成分需要完整保存。”卡米尔平静地回答，将地衣放入随身携带的密封盒中。他的声音总是这样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

西法尔轻哼一声，黑色的碎发随着他歪头的动作滑落额前。“那边，”他随意抬了抬下巴，指向东侧一片堆积如山的机械残骸，“前两天掉下来个医疗舱残骸，密封性还不错。里面或许能找到些没失效的消炎制剂。”

就在这时，一阵张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卡米尔！”

雷狮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穿透力。他大步走来，雷神之锤随意地扛在肩上，头巾下的紫眸锐利如电。他的目光先落在卡米尔身上，随即转向钢架上的西法尔，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病秧子。”雷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张扬，“怎么，今天没窝在你的铁棺材里等死？”

西法尔灰色的眼眸瞬间结冰。他缓缓直起身子，虽然站在高处，但瘦削的身形在雷狮面前依然显得单薄。

“总比某些只会制造噪音和臭氧的莽夫要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至少我知道，打扰别人清净是件很失礼的事。”

“失礼？”雷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雷神之锤上开始跳跃细小的紫色电弧，发出噼啪轻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礼貌算什么？”

“所以这就是皇族的教养？领教了。”西法尔冷笑，右手手指微微蜷缩，周围空气似乎开始产生不易察觉的扭曲波动。

卡米尔无声地站起身，向前一步，恰好站在两人视线的交汇点上。他抬起深蓝色的眼眸，先看向雷狮：“殿下，您找我有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恰到好处地浇灭了即将燃起的战火。

雷狮的注意力被拉回，他收起些许外放的敌意，从怀里取出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方正物品，随手抛给卡米尔。“喏，你要的星图资料和基础物理引擎理论。”他的动作随意，仿佛扔过来的只是块石头，而非在厄流区堪称无价的知识载体。

卡米尔精准地接住，包裹沉甸甸的。他能闻到防水布上沾染的、属于上面世界的干净气息，与厄流区的污浊格格不入。“谢谢殿下。”他说道，语气依旧平稳，但细心观察能发现他指尖在包裹上多停留了一瞬。

“交易而已。”雷狮摆了摆手，紫眸却瞥向西法尔，带着明显的炫耀意味，“怎么样，病秧子，见过这种东西吗？”

西法尔唇边的讥诮更深了。“皇族的施舍，真是耀眼。”他刻意拉长了音调，目光掠过卡米尔手中的包裹，灰色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随即又归于冰冷的漠然，“不过，有些东西，不是靠施舍就能理解的。”

他话中的刺让雷狮眯起了眼睛。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卡米尔适时地开口，打破了僵局：“西法尔，关于医疗舱残骸的具体位置，可以再详细一些吗？”他转向西法尔，语气是纯粹的询问，不带任何倾向性。

西法尔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懒洋洋地抬手，指了一个更精确的方向：“红色标记的外壳，侧面应急门锁可以用能量匕首熔开。里面可能有自动防御机制，不想变成傻子就别乱碰精神感应装置。”最后一句，带着他特有的“善意”提醒。

说完，他不再理会两人，转身轻咳了两声，身影在错综复杂的钢架间几个起伏，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雷狮看着西法尔消失的方向，嗤笑道：“装神弄鬼。”他转向卡米尔，语气稍微缓和，“需要什么医疗物资，我可以直接从上面带下来，何必找那个不可靠的家伙。”

卡米尔将星图资料小心地收进背包，整理了一下红色的围巾，回答道：“多一条获取渠道，多一份保障。厄流区的规则，殿下应该清楚。”他抬眸，看向雷狮，“而且，他提供的信息，到目前为止都是准确的。”

雷狮挑了挑眉，对卡米尔维护西法尔的说辞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再反驳。他环视四周破败的环境，皱了皱眉：“这地方真让人不舒服。走吧，带我去看看你母亲的情况，我带了新的抑制剂。”

卡米尔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在前方引路。他的目光扫过西法尔消失的方向，又掠过手中沉甸甸的资料，深蓝色的眼眸中，是无人能懂的深沉计算。

而在远处一堆废弃管道的阴影里，西法尔靠坐在冰冷的金属上，压抑地咳嗽着，苍白的脸上因呼吸困难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听着远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灰色的眼眸望着头顶被切割成狭窄一线的灰色天空，许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交易……渠道……呵。”他喃喃自语，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用脏兮兮油纸包着的糖——那是卡米尔前几天留下的。他剥开糖纸，将糖块放入口中，任由那过分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仿佛要驱散那萦绕不散的、属于厄流区和自身的苦涩。

甜味刺激着味蕾，但他眉宇间的阴郁，却比厄流区的阴影还要浓重几分。这三个少年，在这片被遗忘之地，用各自的方式，维系着这脆弱而诡异的日常。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资源的交换，都暗流涌动，充满了未言明的试探、戒备和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