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前的交汇

九月的安城，空气里还残留着暑气的尾巴，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安城一中的校门口堵得水泄全是车，各种牌子的，摁喇叭的声音混着家长不放心的叮嘱，嗡嗡地响成一片。

池念侧着身子，从一辆黑色轿车的车尾和另一辆电动车的车头之间灵巧地挤了过去，白色帆布鞋差点踩进一个小水洼里。

池念随着人流走进校门，校服外套规规矩矩地拉到顶，袖口下的手腕细白。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习惯性地先投向教学楼一楼大厅的那面巨大公告栏。

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嗡嗡地议论着。

“让一让，谢谢。”她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

前面几个围着看榜的学妹回头看到她，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缝隙。

这种微小的特权，是池念用过去一年稳坐年级前三的成绩换来的，她已经习惯了。

红榜最顶端的名字，毫无意外。

高一（一）班，池念，总分728。

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移开了。

728分，比期末考还高了两分，足够应付班主任和父母的询问。

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麻木。

她注意到红榜最下面那片区域，几个名字后面跟着惨淡的分数，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一个名字跳进视线——

高一（七）班，宋亚轩，总分301。

数学尤其醒目：28分

她眼神扫过，然后，目光下移，定格在光荣榜旁边那张略显孤零零的白纸黑字上。

【处分通知】

高二·一班（原高一·七）宋亚轩同学，于九月一日下午放学后，在校外后巷与人发生激烈冲突，情节严重，影响恶劣。为严肃校纪，经学校研究决定，给予宋亚轩同学记过处分一次。望全体同学引以为戒……

池念握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一下。

九月一号下午，她值日走得晚，刚好抄近路从学校后巷穿过去。

不是什么“寻衅滋事”，她看见了。

是几个校外留着奇怪发型的混混，堵着一个穿着安城一中校服的男生，推推搡搡地要钱。

那男生缩在墙角，吓得脸都白了，然后宋亚轩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他当时没穿校服，一件黑色的T恤，个子很高，挡在那个被欺负的男生前面。

池念当时离得有点远，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只看见宋亚轩脸色很冷，对面那几个混混骂骂咧咧，推搡了几下，不知道谁先动了手，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宋亚轩下手狠，但对方人多，他也挨了好几下。

最后是那个被堵的男生趁机跑了，大概是去叫了学校的保安，那几个混混才骂咧咧地散开，宋亚轩没跑，就靠墙站着，喘着气，嘴角好像破了。

池念当时躲在拐角后面的垃圾桶边上，大气不敢出。

等巷子里没动静了，她才赶紧低着头快步走开，心砰砰直跳。

她谁也没告诉。

“喂，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同班的，也是个学霸，不过性格比她外放得多。

池念猛地回神，脸上瞬间挂上惯常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浅笑：“没什么。”

阮静姝凑过来，顺着她刚才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张处分通知，立刻撇了撇嘴：“哦，看这个啊，宋亚轩，又是他，听说家里挺有背景的，不然就他那样，打架逃课，成绩吊车尾，早被开除了八百回了，还能进我们一班？”

池念没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阮静姝挽住她的胳膊，热络地说：“走吧走吧，去新教室看看，听说这学期班主任是‘铁娘子’吴老师，可得给她留个好印象。”

池念被阮静姝拉着往教学楼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公告栏。

阳光照在那张处分通知上，白得有点刺眼。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慢悠悠地晃到了公告栏前。

不是别人，正是宋亚轩。

他好像刚来学校，单肩挎着个黑色的书包，带子放得很长，书包几乎拖到屁股下面。

身上穿的倒是新的校服，但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同样是黑色的T恤。

头发有点乱，像是刚睡醒没打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耐烦。

他压根没看光荣榜，视线直接落在那张处分通知上，扫了一眼，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无所谓。

然后，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转，精准地捕捉到了正在回头看他的池念。

两人的视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初秋燥热的空气里，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池念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一双很黑的眼睛，瞳孔颜色很深，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

池念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可能是太阳晒的，也可能是别的。

她几乎是本能反应，飞快地扭回了头，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撞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在她背上停留了一两秒，然后移开了。

“你看他干嘛呀？”阮静姝也注意到了，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和嫌弃，“离他远点，这种人，麻烦精。”

池念没解释，只是低着头，加快脚步：“快走吧，要迟到了。”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心里却平静不了。

他看见了吗？看见她在看他的处分通知？他会不会认出自己就是那天后巷的目击者？

这个秘密，她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

可现在，好像和这个叫宋亚轩的男生，有了一根看不见的、微弱的，却让她莫名心慌的联系。

而此刻，公告栏前的宋亚轩，看着那个仓惶离开的、好学生模样的背影，挑了挑眉。

他记得这张脸，年级第一嘛，光荣榜上的常客。

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不像别人那种纯粹的看热闹或者厌恶，倒像是……有点慌？

他扯了扯嘴角，没太在意。

好学生跟他这种人是两个世界的。

他伸出食指，在那张处分通知上自己的名字处随意地弹了一下，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没劲。”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双手插进裤兜，也晃悠着朝教学楼走去。

高二的生活，就这么开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