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之后

失重感还在神经末梢尖啸，林野眼前最后那点橙红色火光像被掐灭的烛芯，猛地坠入无边黑暗。下一秒，不是预想中撞上地面的剧痛，而是一种裹着潮湿寒气的柔软——确切说，是粗糙布料蹭过皮肤的刺痒，混着泥土与霉味的气息钻进鼻腔，呛得他想咳嗽，喉咙里却只滚出一阵细弱的“咿呀”声。

他猛地睁眼，视线却像蒙了层水雾，只能模糊看见头顶晃动的灰黑色轮廓——是低垂的树枝？还是破旧的屋檐？不对，指尖触到的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地面，混着细小的沙砾，硌得他手背发疼。他想抬手揉眼睛，胳膊却软得像没骨头，只能徒劳地晃了晃小臂，指节蹭到一片带着补丁的蓝布，布料边缘起了球，磨得脸颊发涩。

“这是……什么？”

意识还陷在山洞里被拽住后颈的恐慌里，林野想嘶吼，想质问，可出口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奶音，像被掐住喉咙的雏鸟。他低头——不对，他根本“低不了头”，脖颈软得撑不起脑袋，只能任由头颅歪向一侧，看见裹着自己的布片：靛蓝色的粗布，上面打了块米白色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布面上还沾着几点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泥还是别的什么。

身体的陌生感像潮水般涌来。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短小，皮肤嫩得仿佛一掐就破，连呼吸都带着奶气的温热。这不是他的身体！那个揣着软面抄、穿着牛仔夹克的十六岁少年，怎么会突然缩成这样——像个刚满月的婴儿？

混乱中，他想起坠落后的黑暗，想起父亲摔在地上的软面抄，想起兽神山上滑溜溜的泥路。难道……那股抓着他后颈的力量，把他扔到了另一个地方？还是说，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冷风卷着雨丝吹过来，落在他露在布外的脚踝上，冻得他一个哆嗦，本能地想蜷缩身体，却只能把小腿往布堆里蹭了蹭。地面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顺着脊背往上爬，他牙齿想打颤，却连牙关都咬不紧，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帆布包呢？软面抄和圆珠笔呢？他下意识地想摸怀里，手却只抓到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满是婴儿特有的软肉。

“有人吗？”他在心里嘶吼，“爸？或者……谁来救救我？”

可回应他的只有远处巷口传来的狗吠，断断续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偶尔有脚步声从路对面传来，皮鞋踩在积水里的“啪嗒”声越来越近，林野的心脏猛地提起——他能模糊看见一双黑色的裤脚，沾着泥点，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拼命晃着脑袋，想发出更响的声音，喉咙里却只挤出一阵微弱的“哼唧”，像只快冻僵的小猫。

那双脚顿了顿，林野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屏住呼吸，等着对方弯腰，等着有人发现蜷缩在墙角的自己。可几秒钟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渐渐远去，只留下积水被踩起的涟漪，映着巷口昏黄的路灯，晃得他眼睛发酸。

原来，他是被遗弃在这里的。

这个认知像块冰，砸进林野混沌的意识里。他不是迷路，不是暂时被困，而是以一个婴儿的姿态，被丢在这条连路灯都照不亮的冷巷里。皮肤还在发冷，肚子却隐隐传来一阵空落落的疼——是饿了。婴儿的生理本能压过了成人的恐慌，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扭动身体，布片滑落下去一点，露出胸口的皮肤，被冷风一吹，更冷了。

一只灰棕色的流浪猫从巷尾溜过来，脚步轻得像片羽毛。它凑到林野面前，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亮着，鼻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带着点温热的湿气。林野僵住了，连呜咽都停了——这是他坠落以来，第一个靠近他的“活物”。可那猫只闻了两下，就甩了甩尾巴，转身跳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翻找食物的声音在空巷里格外清晰。

无助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能清晰记得父亲摔本子时的怒吼，记得帆布包里软面抄的纸毛，记得山洞里那堆凭空燃烧的篝火，可现在，他连保护自己的力气都没有。视线慢慢模糊，不是因为水雾，而是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下来，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咸涩的味道——是眼泪。

原来就算变成了婴儿，该疼的地方还是会疼，该怕的还是会怕。

巷口的路灯突然闪了闪，昏黄的光线下，林野看见裹着自己的蓝布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勾过。他盯着那道划痕，意识渐渐回笼：不管这身体是谁的，不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试着用尽全力，把胳膊抬得高一点，再高一点，指尖终于碰到了自己的脸颊——还是热的，还活着。风还在吹，雨丝还在落，可他心里那点被掐灭的火苗，好像又颤了颤。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老旧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慢慢靠近。林野的心脏又一次提了起来，他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比刚才更响的、带着哭腔的“咿呀”。

这次，那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