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片药被他用舌尖抵着,渡进了我的唇齿之间。
微苦的药粉在口腔里弥漫开,紧随其后的,是强烈到霸道的薄荷甜,还有……属于周屿的、无法形容的气息。像电流瞬间击穿脊椎,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扭曲、融化。斑驳的墙壁流淌下斑斓的色块,锈蚀的望远镜绽放出巨大的、虚无的花,头顶那道裂缝外的夜空,星辰疯狂闪烁、拉长,变成无数条璀璨的光带,缠绕、坍缩,最终汇聚成一颗巨大无比的、正在脉动的彩虹糖,甜腻的香气几乎要实体化,充塞了整个空间。
我听见了颜色!看见了他的声音!是沸腾的金,是流动的靛蓝,是爆炸开的、无边无际的紫!
他退开一点点,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两颗被偷换了的星辰。
“现在明白了吗?”他问。声音是潮湿的、带着绒毛的暖橙色,轻轻搔刮着我的耳膜。
药片完全融化在唾液里,苦涩与甜腻交织,薄荷的清凉灼烧着喉咙。宇宙的轰鸣渐渐平息,斑斓的色块缓慢沉淀,重新凝固成废弃天文台里真实的、破败的景象。
但我确实,尝到了。
尝到了他舌尖的薄荷香。
和整个宇宙坍缩成一颗彩虹糖的,那种足以溺毙人的、迷幻的滋味。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肺部畅快地舒张着,吸入的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澈,带着一丝凉意。整个世界仿佛被彻底刷新了一遍,粗糙的现实边界变得柔和,浸染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悦目的光晕。
周屿的嘴角弯了起来,那笑容不再是平日里的疏离或戏谑,而是一种共享了秘密的、心照不宣的得意。“看来是明白了。”他抬手,用指节很轻地蹭了一下我的下巴,那里还残留着一点他呼吸的湿意。“你的声音现在……是透明的银色,很安静。”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纹路里似乎还流淌着刚才那些虚幻的色彩。“那就是……你一直看到的世界?”
“偶尔。”他重新靠回望远镜基座,姿态放松,“不是随时随地都这么……剧烈。大多数时候,只是淡淡的底色。”他指了指我,“比如你现在不说话,周围就是很浅的蓝灰色,像快下雨时的海面。”
我尝试着发出一个单音:“啊?”
音调拖得有点长,在空旷的圆顶下引起微弱的回声。
周屿认真地“看”着那片声音,点评:“嗯,现在变成带闪粉的蓝了。”
荒谬,诡异,却又莫名地让人信服。仿佛在他面前,我无所遁形,连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都会被翻译成绚烂或灰败的视觉信号。这感觉并不坏,甚至有一种奇异的被接纳感。他看到的,是剥离了言语伪装和社交面具的、最本真的我。
“那个药……”我迟疑地开口,“为什么……”
“剂量减半了,”他打断我,语气平淡,“我磨掉了一半。只是想让你体验一下,一点点……边界溶解的感觉。”他顿了顿,望向穹顶那道裂缝,夜空已经彻底黑透,几颗真正的星星微弱地闪烁着,“老靠那玩意儿把自己按回‘正常’的壳子里,多没劲。”
“非法获取及服用精神类药物是违法行为,请勿模仿。”这句话像一行冰冷的字幕,无声地滑过此刻温热黏稠的氛围。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天文台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说了很久的话,或者说,主要是他在说,描述着他看到的、由我的声音编织出的变幻景象。我从未感觉和他如此接近,也从未感觉这个世界如此陌生又如此迷人。
直到深夜,我们才踩着月光离开。回家的路变得光怪陆离,路灯的光晕是毛茸茸的暖黄色球体,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是流动的暗银色小溪。我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又似乎被温柔地抚慰着。
快到我家楼下时,周屿停下脚步。小区花坛里的晚香玉开得正盛,浓烈的甜香几乎凝成实体,在他眼中,那或许是某种摇曳的乳白色烟雾。
“沈析,”他叫我,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下次带你去听下雨的声音。雨滴是透明的,但敲在不同东西上,会绽开不同颜色的圆环,很有意思。”
我看着他消失在巷子拐角,身影被夜色和花香吞没。
站在原地,我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薄荷的凉意早已消散,但那触感,和随之而来的、那个坍缩的宇宙的滋味,却顽固地烙印在那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没有去看。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胸腔里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我试着去“听”它,猜测在周屿的世界里,这又会是什么颜色。
大概,是某种温暖的,持续亮着的,不会熄灭的颜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