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秋天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初一三班的教室,尘埃在光柱里缓慢起舞。诗怡站在讲台前收发作业,她那头时髦的“鲻鱼头”短发——头顶蓬松,发尾层次分明地落在颈间,随着她的动作利落地甩动,与她臂上的两道杠袖标一样,显得格外干练而富有朝气。安欣坐在靠窗的第四排,柔顺的八字刘海修饰着脸颊,脑后一个清爽的高马尾,正低头给新课本仔细地包着书皮,手指轻轻抚平塑料薄膜的褶皱,像在呵护一只停驻的蝴蝶。
她们曾是形影不离的朋友。开学第一天,诗怡忘记带文具盒,安欣默默推过半盒彩色水笔;诗怡被数学题难住时,安欣总会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细致的图解。课间,她们分享同一副耳机,林俊杰的《江南》在两个女孩之间流淌。诗怡的鲻鱼头常常不经意蹭到安欣的脸颊,而安欣的高马尾则会随着她低头浅笑轻轻晃动。安欣的书包里永远备着两份零食,她知道诗怡不爱吃太甜的。
转折发生在十一月的某个课间。诗怡去办公室送作业,折返时想从后门悄悄蒙住安欣的眼睛。门虚掩着,她透过门缝,看见安欣站在窗边,正轻轻为一个留着清爽短发的女生别上一枚精致的蝴蝶发卡。那个动作太轻柔了,轻柔得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更让诗怡心头一颤的,是安欣的眼神——她额前的八字刘海微微晃动,眼神像浸在春水里的星星,闪着她从未见过的、专注而温柔的光。那个眼神,以及那枚别在陌生女生发间的蝴蝶,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诗怡原本平静的心湖。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或许是好奇,或许是某种想要靠近理解却用错了方式的冲动,在诗怡心中蔓延。第二天课间操时,诗怡突然在队伍里紧紧挽住安欣的胳膊,她那略显叛逆的鲻鱼头凑近安欣耳边,声音不大不小:“我觉得女生之间的感情才是最纯粹的,你说呢?”安欣疑惑地转过头,高马尾划过一个轻微的弧度,她看着诗怡,没有接话。
接下来的一周,诗怡的行为变得更加刻意。她开始学着班里其他关系亲密的女生那样,和她们十指相扣地在走廊漫步,她甚至在社交动态里转发一些热门的女团cp视频,配文暧昧。有一次,她当着安欣和几个同学的面,用手拨了拨自己帅气的鲻鱼头尾端,语气夸张地说:“男孩子太吵了,还是和女生待着舒服。安欣,你说对吧?”安欣只是抬起眼,隔着那层细软的八字刘海看了诗怡一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但她依旧沉默。
最初的暗涌终于爆发在周五的体育课后。大家刚跑完步,三三两两地坐在操场边休息。诗怡又用那种模仿来的、自以为是的语气,在几个同学面前宣称自己可能“也不太喜欢男生”。一直沉默的安欣突然站了起来,她那个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高马尾似乎都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诗怡,你能不能别这样了?”安欣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喧闹,“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这不是一件值得你模仿和开玩笑的事情。”
诗怡愣了一下,她精心维持的、属于“班委”和“潮流者”的面子仿佛被戳了一下。她那头总被老师夸赞“有精神”的鲻鱼头,此刻仿佛也带着些许挑衅。“我哪样了?”诗怡扬起下巴,“安欣,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吧?感情难道还有固定的模式吗?”
“你这不是感情,是表演!”安欣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眼眶迅速红了,“你模仿的样子,让我觉得……觉得自己很珍贵的东西被玷污了,变得很廉价!”泪水终于涌出,滑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滴落在八字刘海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猛地转身跑开,高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伤心而屈辱的弧线。
诗怡怔在原地,周围同学的目光让她感到一阵难堪。她迅速收拾好情绪,那股因为被指责而升起的恼怒占据了上风。中午在食堂,她对着几个围坐在一起的同学,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也不知道安欣怎么了,可能就是太敏感了吧。我好心附和她,她反应却那么大。”她拨弄了一下自己额前与安欣柔顺刘海截然不同的、帅气的短发碎发,补充道,“也许她自己的问题,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吧。”
从那天起,一道无形的裂痕将两人彻底隔开。诗怡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安欣。班级讨论时,只要安欣发言,诗怡必定会皱着眉打断,用她那套班委的口吻指出“逻辑不清”;她甚至会在安欣回答不出老师问题时,和同桌交换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而安欣,那个留着八字刘海、扎着高马尾的安静女孩,变得更加沉默。她像一只受惊的贝壳,紧紧关闭了自己的外壳。她不再轻易展露笑容,课间多半是独自坐在座位上看书,或者望着窗外。她那柔顺的刘海仿佛一道帘子,试图遮住所有外界的纷扰,却也隔绝了曾经的友谊之光。老师喜欢能干、开朗的诗怡,对于默默无闻、成绩中等的安欣,最多只觉得这孩子近来似乎更内向了些。
诗怡依旧顶着她那头引人注目的鲻鱼头,在教室里忙碌地穿梭,履行着班委的职责,享受着老师的赞许和部分同学的围绕。而安欣,那个曾经会细心包书皮、眼神明亮的女孩,如同一颗悄然黯淡的星,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守着那份不被理解的秘密和那份被曾经最好的朋友以最残忍的方式践踏过的真心。教室依旧明亮,阳光依旧会洒在安欣的座位上,照亮她额前细软的八字刘海和不再轻易扬起的马尾,只是那份曾经存在于两个女孩之间的纯粹温暖,已然碎成了一地无法拾起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