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午后,阳光透过云层,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衍一行人出了驿馆,并未乘坐马车,而是沿着街边的商铺缓步前行。街市上依旧热闹,卖花的姑娘提着竹篮穿梭在人群中,篮子里的茉莉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说书先生在茶馆门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的英雄故事,周围围满了听得入迷的百姓。
顾衍一身素色长衫,头戴方巾,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读书人,只有腰间那柄不起眼的短刀,暗示着他并非普通路人。李大人和刘主事亦换上了便服,跟在他身后,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侯爷,那张万霖的府邸在城南的富商区,离这里还有两里地。”刘主事低声道,“听说那张府戒备森严,光是门口的护卫就有十几个,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顾衍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街边一家盐铺。盐铺的招牌上写着“张记盐行”四个大字,门口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显然生意极好。他停下脚步,对李大人道:“去问问,这张记盐行的盐价如何。”
李大人会意,走上前向盐铺的伙计打听了几句,回来低声道:“比官价高出三成,而且只收现银,不赊账。”
“果然如此。”顾衍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官盐私卖,哄抬物价,这张万霖胆子倒是不小。”
大雍有规定,盐铁专卖,由官府统一定价,严禁私人抬高盐价。张万霖敢明目张胆地违反规定,显然是有恃无恐,而他的“恃”,多半就是王显,甚至可能牵扯到更高层的官员。
三人继续前行,穿过两条热闹的街巷,眼前的景象渐渐变了。街道两旁的房屋越来越气派,朱门高墙,飞檐翘角,门口大多停着装饰华丽的马车,显然是富户聚集之地。
“前面就是张府了。”刘主事指着不远处一座占地极广的府邸道。
顾衍抬眼望去,只见张府的大门是用紫檀木打造的,上面镶嵌着铜钉,门楣上悬挂着一块烫金的匾额,上书“张府”二字,字体浑厚有力,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门口果然站着十几个精壮的护卫,个个目光锐利,扫视着过往的行人,气势逼人。
“直接上门,怕是见不到人。”李大人道。
“那就等。”顾衍淡淡道,“我们去对面的茶馆坐坐。”
三人转身走进对面的茶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殷勤地过来倒茶,顾衍点了几样点心,便让他退下了。
从茶馆的窗户望出去,张府的大门尽收眼底。顾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张府的门口。
“侯爷,您看,那不是扬州知府周启年吗?”李大人忽然低声道。
顾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顶八抬大轿停在了张府门口,周启年从轿子里走出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门口的护卫说了几句什么,护卫便立刻恭敬地领着他走了进去。
“看来,这周知府不仅是王显的人,与张万霖也交情不浅。”刘主事冷笑道。
顾衍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周启年的出现,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漕运亏空一案,绝非王显一人所为,而是牵扯到了扬州的官场和商界,形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他们在茶馆里坐了约莫一个时辰,期间看到不少官员和商人进进出出张府,个个神色匆匆,显然是在密谋着什么。
“侯爷,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大人有些焦急,“要不,我们直接闯进去?”
“不可。”顾衍摇头,“张万霖既然敢如此张扬,必然有所防备。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闯进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他反咬一口。”
就在这时,张府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个身穿锦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送着周启年走了出来。那男子约莫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眼神精明,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张万霖。
“周大人慢走,这点小意思,还望大人笑纳。”张万霖递给周启年一个沉甸甸的锦盒。
周启年假意推辞了几句,便喜笑颜开地接了过来,放进轿子里:“张老板客气了,有事尽管找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周启年才上轿离去。张万霖站在门口,目送着轿子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的神色。
他转身正要回府,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的茶馆,正好与顾衍的目光对上。张万霖微微一怔,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转身走进了府里。
“他好像注意到我们了。”刘主事道。
“嗯。”顾衍放下茶杯,“我们走吧。”
三人起身离开了茶馆,并没有立刻回驿馆,而是绕到了张府的后门。张府的后门相对简陋一些,但也有护卫把守。
顾衍观察了片刻,对李大人和刘主事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不等两人反应,顾衍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闪进了旁边的小巷。他曾在北疆历练多年,追踪潜行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只见他几个起落,便避开了后门的护卫,翻墙进入了张府。
张府内部极为奢华,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顾衍借着树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潜行,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猜测张万霖与周启年刚刚密谈完,很可能还在书房,便朝着府邸深处走去。穿过一座花园,前面出现了一座精致的院落,院落门口站着两个护卫,戒备森严。
顾衍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绕到院落后面,攀上一棵大树,透过窗户向里望去。
只见书房内,张万霖正坐在太师椅上,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站在他面前,低声汇报着什么。
“……王总督那边传来消息,说顾衍查得很紧,孙文已经招了,把静心园的事都交代了。”账房先生道。
张万霖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紧锁:“这个孙文,真是个废物!静心园那边处理干净了吗?”
“放心吧,张老板,所有的东西都转移走了,人也都遣散了,只留下几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就算顾衍查到,也问不出什么。”
“那就好。”张万霖松了口气,“王总督那边怎么说?要不要做掉顾衍?”
账房先生犹豫了一下:“王总督说,顾衍手里有尚方宝剑,又深得陛下信任,不好直接动手,怕引火烧身。他让我们先稳住,等他的消息。”
“稳住?”张万霖冷笑一声,“顾衍可不是那么好稳住的。他今天都查到张记盐行了,再这么查下去,迟早会查到我们头上。”
“那……我们怎么办?”
张万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王总督不敢动手,那就我们自己来。找几个靠谱的人,今晚去驿馆‘拜访’一下顾衍,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扬州是谁的地盘!”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冒险?比起我们的身家性命,这点险算什么?”张万霖沉声道,“你去安排,找‘黑风寨’的人,他们办事利落,事后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是,小人这就去办。”账房先生躬身退了出去。
张万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顾衍,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时务,非要搅和江南这趟浑水。”
窗外的大树上,顾衍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拳头在袖中攥得紧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想到张万霖竟然如此大胆,不仅与王显勾结,还敢动杀他的心思!
他悄无声息地从树上下来,按照原路返回,很快便出了张府,与等候在外的李大人和刘主事汇合。
“侯爷,怎么样?”两人连忙问道。
顾衍脸色阴沉地将在书房听到的内容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这张万霖太嚣张了!”李大人怒不可遏,“侯爷,我们现在就去捉拿他!”
“不可。”顾衍摇头,“我们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的。而且,他刚才提到了‘黑风寨’,看来今晚要有动作了。”
“黑风寨?”刘主事脸色一变,“属下听说过这个寨子,就在扬州城外的黑风山,寨里的人都是亡命之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没想到竟然和张万霖有勾结!”
“看来,这黑风寨就是张万霖和王显养的打手。”顾衍道,“今晚,我们就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
三人立刻赶回驿馆,顾衍立刻召集所有护卫,布置任务。
“今晚黑风寨的人很可能会来偷袭,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顾衍沉声道,“老张,你带五个人,在驿馆周围隐蔽起来,等他们进来后,堵住后门,断了他们的退路。老李,你带五个人,守在院子里,装作毫无防备的样子,引他们进来。剩下的人,跟我守在大堂,听我号令。”
“是!”护卫们齐声应道,脸上没有丝毫惧色。经历过落马坡的伏击,他们对顾衍早已是死心塌地,哪怕刀山火海,也愿意跟着他闯一闯。
安排好护卫,顾衍又对李大人道:“你立刻去扬州府衙,调一百名衙役过来,让他们在驿馆外围待命,等我们动手时,迅速冲进来支援,务必将黑风寨的人一网打尽。”
“是!”李大人立刻动身。
夜幕再次降临,扬州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秦淮河上的画舫依旧灯火通明。驿馆内,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护卫们按照顾衍的吩咐,各就各位,屏住呼吸,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顾衍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把尚方宝剑,剑身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知道,今晚的行动至关重要。如果能抓住黑风寨的人,逼他们说出背后的主使,就能拿到张万霖和王显勾结的证据,案子也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一更天过了,没有动静。
二更天过了,依旧没有动静。
刘主事有些沉不住气了,低声道:“侯爷,他们会不会不来了?”
顾衍摇了摇头:“张万霖为人狠辣,既然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放弃。再等等。”
就在三更天刚过,外面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顾衍眼神一凛,对身边的护卫打了个手势。
很快,几个黑影如同狸猫般翻墙进入了驿馆,动作轻盈,显然是惯犯。他们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护卫在角落里打盹,便放心地朝着大堂摸来。
就在他们快要靠近大堂时,顾衍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动手!”
“杀!”院子里的护卫立刻从角落里冲了出来,与黑影们打在了一起。
黑影们显然没想到会有埋伏,一时有些慌乱,但他们毕竟是亡命之徒,很快便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刀,奋力反抗。
大堂里的顾衍带着护卫也冲了出去,加入了战斗。他手中的尚方宝剑更是所向披靡,剑光闪过,便有黑影惨叫着倒地。
外面的老张听到动静,立刻带着人堵住了后门,将试图逃跑的几个黑影截了下来。
就在这时,驿馆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大人带着一百名衙役冲了进来,将整个驿馆团团围住。
黑风寨的人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纷纷放弃了抵抗,被衙役们一一擒获。
战斗很快结束,驿馆的院子里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负隅顽抗被斩杀的黑影,剩下的二十多人被绑了起来,个个垂头丧气。
顾衍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黑影面前,用剑指着他的喉咙:“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头领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梗着脖子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什么都不会说!”
顾衍冷笑一声,对李大人道:“李大人,看来这位好汉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按刑部的规矩,好好‘招待’一下。”
李大人会意,对衙役们道:“把他带下去,好好审问!”
衙役们拖起那壮汉就往外走,壮汉吓得脸色发白,大喊道:“我说!我说!是张万霖!是张万霖派我们来的!他给了我们五千两银子,让我们杀了您!”
果然是张万霖!
顾衍心中一喜,又问道:“张万霖和漕运总督王显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是经常勾结在一起做违法的事?”
“是!”壮汉连忙道,“张老板和王总督是老相识了!他们经常一起做生意,王总督利用漕运帮张老板走私盐铁,张老板则给王总督分红!那三百万两漕运亏空,其实就是他们两个人分了!”
终于查到了!
顾衍和李大人、刘主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困扰他们多日的漕运亏空一案,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还有,”壮汉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王总督还让张老板帮忙转移了一批银子,说是要送给京城的一位大人物,具体是谁,小人就不知道了。”
京城的大人物?顾衍心中一动,莫非是魏庸?
“这些事,你可有证据?”顾衍追问。
“有!张老板和王总督每次交易,都会记账,那本账册就藏在张府书房的暗格里!”
顾衍精神一振:“好!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本侯可以饶你不死!”
他立刻对李大人道:“李大人,你带衙役,立刻去张府,搜查那本账册,将张万霖捉拿归案!”
“是!”李大人带着衙役,押着那壮汉,连夜赶往张府。
顾衍又让人将其他黑风寨的人关押起来,等候审问。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顾衍站在驿馆的院子里,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夜,虽然惊险,但终究是值得的。
只要拿到那本账册,张万霖和王显就插翅难飞了,甚至可能牵扯出京城的魏庸。到那时,这桩惊天大案,就能彻底告破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半个时辰后,李大人匆匆回来,脸色难看地禀报道:“侯爷,张府……空了!”
“什么?”顾衍愣住了,“怎么会空了?”
“我们赶到张府时,发现里面的人都跑光了,张万霖也不见了踪影!书房里的暗格被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那本账册也不见了!”李大人急声道。
顾衍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怎么会这么快?”刘主事也十分不解,“我们得手后立刻就出发了,就算有人报信,也来不及跑这么快啊!”
顾衍眉头紧锁,忽然想到了什么:“周启年!一定是周启年!昨晚他从张府离开后,肯定留了眼线,我们这边一动手,他就立刻报信给了张万霖,让他跑了!”
“那现在怎么办?”李大人问道。
顾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张万霖跑了,但王显还在扬州。立刻去总督府,捉拿王显!”
“是!”
一行人立刻赶往漕运总督府。然而,总督府同样是人去楼空,王显也不见了踪影。
“不好!”顾衍脸色大变,“他们肯定是想跑!快,去码头!”
扬州是水城,码头众多,张万霖和王显要想离开,最有可能走水路。
顾衍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到扬州最大的运河码头。此时,码头上已是一片忙碌,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在岸边,装卸着货物。
“快,给我搜!一定要找到王显和张万霖!”顾衍大声下令。
护卫和衙役们立刻分散开来,对每一艘船只进行搜查。
就在这时,一艘大型商船解开缆绳,缓缓驶离码头,朝着下游而去。
“侯爷,你看那艘船!”一名护卫指着那艘商船大喊道。
顾衍抬头望去,只见那艘商船的甲板上,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王显和张万霖!他们也看到了顾衍,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还朝着他挥了挥手。
“拦住他们!”顾衍怒吼一声,翻身上马,朝着码头追去。
护卫们也纷纷上马,跟在他身后。然而,商船已经驶离了码头,朝着宽阔的河面驶去,马匹根本追不上。
顾衍看着渐渐远去的商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查到了证据,却让他们眼睁睁的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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