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雨夜古桥影子传说
七月的雨总带着股蛮劲,豆大的雨点砸在尚河区青石板路上,溅起半指高的水花。林砚之把冲锋衣的帽子拽得更低,手里的伞被风掀得像只挣扎的白鸟,伞骨在狂风里发出快要散架的咯吱声。她站在通济桥桥头,望着桥对面那片被雨雾泡得发涨的仿古街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周景明发来的定位——就在桥中央。
通济桥是尚河区的老物件,青灰色石拱横跨在早已干涸的古河道上,桥面的石板被几百年的脚步磨得发亮,雨天里滑得像抹了油。林砚之踩着水洼往前走,每一步都得攥紧伞柄稳住身子,风裹着雨斜斜地扫过来,打在脸上又凉又疼。
“你可算来了。”周景明的声音从桥洞方向钻出来,混着雨声有些发闷。他靠在桥栏上,手里举着个大号防水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路灯的光穿过雨帘,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这雨下得邪门,气象局说是强对流,我看倒像是憋着什么事。”
林砚之走到他身边,把伞往两人中间凑了凑:“笔记里提到的‘影桥’,你确定就是通济桥?”她从背包里掏出那本泛黄的《远古笔记》,小心翼翼地翻开,借着周景明打开的手电筒光,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座拱桥的简笔图,桥身两侧的石栏上刻着奇怪的纹路,桥下的水面倒影里,隐约浮着几个非人非兽的轮廓。
“你看桥栏。”周景明抬手指了指身旁的石柱,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湿漉漉的石头,照出上面模糊的雕刻。寻常古桥的栏杆多刻些花鸟瑞兽,通济桥的石栏上却是些扭曲的线条,像是被水流冲刷过的树根,又像是某种生物的骨骼,“笔记里的纹路,和这上面的一模一样。而且尚河区志里写过,通济桥原名‘影桥’,说是每到暴雨夜,桥影里会多出些不该有的东西。”
林砚之蹲下身,手指抚过石栏上的刻痕。雨太大,指尖触到的地方又凉又滑,那些纹路比笔记上画的更复杂,线条在转折处突然变深,像是被人用利器反复凿过。“这些不是装饰。”她忽然停在一处刻痕密集的地方,“你看这里的走向,和《山海经·中山经》里‘青要之山’的山神纹样很像,只是……”
“只是多了些奇怪的分叉。”周景明也蹲下来,手电筒光打在她指的地方,“我昨天查过地方志,通济桥是明代重建的,之前的老桥在元末被山洪冲垮了。重建时主持工程的是个姓秦的道士,据说他懂‘望气术’,特意在桥栏上刻了这些东西‘镇水’。”
风突然转了向,伞沿被掀得翻了过去,林砚之手忙脚乱地把伞拽回来,却见桥对面的巷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拄着根竹杖,正望着他们这边。雨幕里看不清老人的脸,只能看见他的竹杖在石板上点了点,发出笃笃的声响。
“那是陈老爷子。”周景明认出了来人,“住在桥边的老宅子,守着个修钟表的铺子。我上次来打听桥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影桥’传说。”
老人慢慢走过来,竹杖每落一步,都精准地避开积水的水洼。他走到两人面前,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在雨夜里亮得惊人。“你们俩,是来看桥影的?”他的声音沙哑,像被水泡过的木头。
林砚之站起身,把笔记合上揣进怀里:“大爷,我们听说通济桥有影子的传说,想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陈老爷子往桥下一瞥,干涸的河道里积了些雨水,形成一片浑浊的水洼,倒映着桥身和晃动的灯光。“传说不是给外人看的。”他顿了顿竹杖,“你们手里拿的那本东西,是秦家后人留下来的吧?”
林砚之和周景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周景明往前一步:“大爷,您认识这本笔记?”
“何止认识。”陈老爷子笑了笑,皱纹挤成一团,“我小时候,我爷爷就见过那本笔记。当年秦道士刻完桥栏,把一本‘镇桥谱’传给了守桥人,说哪天桥影里的东西‘活’了,就得靠那谱子化解。后来守桥人换成了我们陈家,可那谱子在民国时丢了,说是被个从北平来的学生借走,再也没还回来。”
林砚之心里一动:“您爷爷说过,桥影里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吗?”
“说不清。”陈老爷子望向水洼里的倒影,“说是像人,又比人高;说是像兽,又长着人的手脚。每回暴雨下到最猛的时候,水洼里的影子就会变,桥栏上的刻痕会发光,那些影子就顺着光往上爬,爬到桥面上……”他忽然停住,竹杖在地上重重一敲,“民国二十三年有过一场大暴雨,水洼里的影子爬到了第三个桥洞,那天夜里,桥边的三家铺子全着了火,烧死了七个人。”
周景明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那些影子会害人?”
“不是影子害人。”陈老爷子摇摇头,“是它们想出来。秦道士刻的纹路是道锁,把那些东西锁在‘影界’里。可锁用久了会松,暴雨就是钥匙,能把锁眼里的销子冲开。”他看向林砚之,“你们手里的谱子,就是修锁的法子,对不对?”
林砚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笔记重新拿出来,翻开那页拱桥图:“我们还没完全看懂,这上面除了桥的样子,还有些奇怪的符号,像是……”
“像是步数。”陈老爷子打断她,“秦道士当年说过,桥栏上的刻痕对应着‘九步锁’,每三步一个锁眼。暴雨夜里,得按谱子上的符号,在刻痕发光时踩对步数,才能把锁重新扣上。要是踩错了……”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一阵狂风卷着雨扑过来,桥洞下的水洼猛地翻起一阵涟漪,原本浑浊的水面变得漆黑,像块被墨染过的镜子。林砚之低头看去,心脏猛地一缩——水洼里的桥影变了。
原本对称的桥拱倒影里,多出了几个细长的影子,它们贴着水面浮动,四肢像树枝一样岔开,脑袋却圆得像个灯笼。更诡异的是桥栏的倒影,那些刻痕真的在发光,淡绿色的光顺着纹路游走,在水面上拼出一串扭曲的符号,和笔记上画的分毫不差。
“来了。”陈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发紧,竹杖在地上戳出个小坑,“看清楚谱子上的符号,从桥头第一个石墩开始,跟着绿光走。”
林砚之飞快地翻到笔记的下一页,上面果然画着一串脚印,每个脚印旁都标着符号,正好和水面上的绿光对应。“第一步踩左侧第三个刻痕!”她喊道,同时抓起周景明的手,踩着石板上的绿光往前迈。
脚刚落在指定的刻痕上,就听见桥洞下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刮石头。林砚之低头看水洼,那些细长的影子正顺着绿光往上爬,离桥面只有半尺远了,它们的“脸”在水面上晃了晃,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第二步!右侧第五个!”周景明盯着笔记,声音有些发颤。两人并排往前走,鞋底碾过发光的刻痕,绿光在脚下炸开又熄灭,像踩碎了一串萤火虫。
雨越下越大,砸在桥面上噼啪作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拍打石板。那些影子爬得更快了,已经有一只“手”搭上了桥栏的边缘,那“手”细得像根枯骨,皮肤是半透明的灰色,指甲尖泛着青黑。
“还有三步!”林砚之的裤脚已经湿透,冷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但她不敢停。笔记上的最后一个符号在桥中央的石狮子旁,那里的刻痕最密集,绿光也最亮,像团跳动的鬼火。
就在他们即将踩到最后一个刻痕时,水洼里的影子突然加速,最前面的那个猛地抬起头,圆脑袋上的黑洞里喷出一股白雾,直扑林砚之的脸。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手里的笔记却被风吹得翻了页,露出后面一张从未见过的插画——画上是座倒塌的桥,桥下的影子里伸出无数只手,抓着桥上的人往下拖。
“小心!”周景明猛地拽了她一把,林砚之踉跄着站稳,低头看去,自己的脚差一点踩错了刻痕。刚才要是踩偏,水面上的绿光就会中断,那些影子就能顺着桥栏爬上来。
“最后一步!”陈老爷子的声音带着急,竹杖指向石狮子的底座。林砚之和周景明同时踩下去,两只脚稳稳地落在最后一个刻痕上。
就在这时,所有的绿光突然收束,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瞬间缩回刻痕里消失不见。桥洞下的水洼恢复了浑浊,那些细长的影子跟着绿光沉入水底,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涟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风也停了。林砚之扶着桥栏喘气,手心里全是冷汗。周景明瘫坐在石板上,望着水洼发呆:“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老爷子走到他们身边,竹杖在桥面上敲了敲:“是‘影螭’。”他缓缓道,“《山海经》里说,‘青要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麋,而四目一角,其名日嚣,其鸣自叫也’,这影螭就是嚣的影子所化,当年秦道士路过青要山,带回了它们的影子,锁在桥里镇水。”他看向林砚之手里的笔记,“你们这本谱子,不仅能锁影,还能召影。刚才那插画,怕是秦道士留下的警告——锁若失灵,影便食人。”
林砚之翻开那页插画,果然在角落看到一行小字,是用朱砂写的:“影随形,形逐影,锁断则形灭。”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影螭不是真的“活物”,而是某种能量的具象化,靠桥栏上的刻痕锁住,一旦锁被破坏,它们就会依附在活人的影子上,吞噬宿主的生机。
“那明代的秦道士,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锁在这里?”周景明不解。
陈老爷子抬头望向天边,雨云正在散去,露出一角灰蓝色的天空。“因为通济桥下面,压着条‘暗脉’。”他说,“这古河道不是自然干涸的,是当年秦道士引山洪改了道,把暗脉的出口压在桥底下。暗脉里的气,能养这些影螭,也能镇住更厉害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他顿了顿,“等你们看懂笔记的后半部,就知道了。”
林砚之把笔记收好,指尖摸着封面的纹路,忽然觉得这本古老的册子沉甸甸的。通济桥的影子传说只是个开始,那些藏在雨夜里的秘密,那些《山海经》里的异兽与山川,正在这座仿古街区的角落里,悄悄睁开眼睛。
雨停了,石板路上的水洼映出渐亮的天光,桥栏上的刻痕恢复了暗沉的灰色,仿佛从未发过光。陈老爷子拄着竹杖往桥头走,背影在晨光里被拉得很长,像个随时会融进古巷阴影里的符号。
“下次暴雨前,再来看看。”他的声音飘过来,带着些模糊的回响,“影螭怕光,但它们记性好,记着谁差点放它们出来。”
林砚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头看向周景明,发现他正盯着桥洞下的水洼。水面平静无波,只有桥身的影子静静卧在那里,像条沉睡的巨蟒。
“你说,暗脉下面压着的,会是什么?”周景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砚之握紧了口袋里的笔记,感受着纸页间传来的古老气息。“不知道。”她轻声说,“但我猜,笔记里一定写着。”
远处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雨雾散尽,尚河区的仿古街区在晨光里显露出青灰色的轮廓,通济桥横跨在干涸的河道上,像一道沉默的伤疤,藏着数百年的影子传说。而那本《远古笔记》,在林砚之的怀里,似乎轻轻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纸页间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