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古建筑屋脊的兽吻变化
时值暮春,江南园林的绿意已浸透每一处亭台楼阁。苏州拙政园旁的一处古建修复工坊内,檀香与桐油的气息交织,年过花甲的古建修复师周明远正手持放大镜,细细打量着一块刚从山西老宅拆下的琉璃兽吻残片。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花白的胡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案几上散落着各式图谱,从汉代的陶制鸱尾到明清的琉璃走兽,层层叠叠,仿佛铺开了一部凝固的屋脊史诗。
“周师傅,您看这块残片的釉色,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专注。二十出头的学徒林薇捧着一方木盒走近,盒中是另一块兽吻残片,青绿色的釉面泛着奇异的光泽,边缘处还留着烧灼的痕迹。
周明远放下放大镜,接过木盒仔细端详,指腹摩挲着残片上模糊的卷云纹:“这是明代中期的官窑琉璃,按理说釉色该是沉静的孔雀蓝,可这块泛着贼光,倒像是后期修补时换了胎土。”他抬头看向林薇,眼中带着考较的意味,“你还记得咱们上周看的《营造法式》里,关于兽吻胎土配比的记载吗?”
林薇脸颊微红,连忙从案头翻出泛黄的抄本:“记得,宋代规定‘以黄丹、洛河石、铅粉按三比二比一调和’,明代《天工开物》里改成了‘以高岭土掺紫金土,入窑需经十二时辰慢烧’。这块残片的胎质偏松,恐怕是工匠偷工减料,用了普通陶土。”
“不错,”周明远点头,将残片放回盒中,“但更关键的是这烧灼痕迹。你看边缘的炭化层,不是自然风化形成的,倒像是人为用火烤过。这让我想起三年前在西安碑林博物馆见到的那尊唐代鸱尾——”
他忽然起身,从书架顶层抽出一本线装画册,翻到其中一页。画上是一尊青灰色的陶制鸱尾,造型如鱼似龙,尾部向上卷曲,顶端还留着一个细小的方孔。“唐代的鸱尾,最初是为了防火,《唐六典》里说‘宫殿屋脊皆施鸱尾,以避火灾’。你看这方孔,原本是插避雷针的,后来才慢慢演变成装饰。”
林薇凑近画册,忽然指着鸱尾腹部的刻纹:“周师傅,这花纹看着像波浪,又有点像鳞片,是不是和当时的宗教有关?”
“好眼力,”周明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唐代佛教盛行,鸱尾的造型常融入摩羯鱼的元素。你再看这块残片,”他拿起先前那块山西残片,“上面的卷云纹里藏着细小的莲花,这是宋代禅宗影响的结果。到了明代,道教兴盛,兽吻就多了龙生九子的说法,比如正脊两端的‘螭吻’,传说能喷水灭火,其实是工匠把龙和鱼的形象结合在了一起。”
正说着,工坊的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着中山装的老者,手里提着一个长条形的木匣。“明远兄,可算找到你了。”老者嗓门洪亮,正是故宫博物院的古建研究员张启山。
周明远连忙起身相迎:“启山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启山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尊巴掌大的琉璃兽吻,通体金黄,龙首鱼身,鳞甲上还镶嵌着细小的琉璃珠。“这是上个月在故宫太和殿大修时发现的,卡在正脊和垂脊的连接处,看工艺像是清代康熙年间的,但龙首的角度比常见的偏了三度,你帮我掌掌眼。”
周明远接过兽吻,对着光线仔细观察,忽然指着龙吻的獠牙:“你看这里,獠牙内侧有个‘寅’字刻痕,这是康熙年间官窑的记号。至于角度偏斜,恐怕和当时的一场地震有关。”他转身从墙角翻出一本《清代宫廷修缮档案》,“康熙十八年北京地震,太和殿屋脊受损,重修时工匠为了让兽吻更稳固,特意调整了角度,没想到歪打正着,成了后来的一种风格。”
张启山恍然大悟:“难怪我查遍档案都没找到记载,原来是应急修缮的结果。说起来,你上次提到想研究兽吻的演变和建筑等级的关系,进展如何?”
“正想和你讨教,”周明远拉着张启山坐下,“你看这组图谱,”他铺开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画着从汉代到清代的十几种兽吻,“汉代只有鸱尾,不分等级;唐代开始,皇宫用琉璃,百姓用陶制;宋代《营造法式》明确规定,一品官宅屋脊可用兽吻,二品以下只能用素脊;到了明清,等级更严,太和殿用十个走兽,亲王用七个,百姓家连兽吻都不许用,只能用‘素吻’。”
林薇在一旁听得入神,忽然问道:“那民间的工匠会不会偷偷用呢?”
张启山笑了:“当然有。乾隆年间江南有个盐商,偷偷在自家园林的屋脊上装了螭吻,结果被人告发,不仅拆了兽吻,还罚了三年的俸禄。但也有聪明的工匠,比如把兽吻改成鱼形,说是‘年年有余’,既避了嫌,又讨了吉利。”
周明远补充道:“这就是民间的智慧。你看苏州园林里的兽吻,大多做成鲤鱼跳龙门的样子,既符合等级规定,又藏着百姓的期盼。对了,启山兄,你们故宫那尊元代的铁制兽吻,上次说要修复,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那尊兽吻,张启山叹了口气:“别提了,铁胎锈蚀得厉害,我们尝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没稳住。倒是上个月在山西应县木塔,发现了一尊辽代的铜制兽吻,里面竟然是空的,装满了松香和朱砂,你说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辽代的一种巫术,”周明远眼神一亮,“松香防潮,朱砂辟邪,工匠是想用这种方式保护木塔。其实早在汉代,就有在鸱尾里藏五谷的习俗,后来慢慢演变成藏佛经、铜钱,到了清代,甚至有藏小泥人的,说是‘镇宅’。”
林薇听得兴致勃勃,忽然想起什么:“周师傅,您上次带我们去看的保国寺大殿,那兽吻为什么是歪的?”
“那是宋代的‘侧吻’,”周明远解释道,“保国寺是江南现存最古老的木构建筑,南方多雨,工匠特意把兽吻做成倾斜的,方便排水。北方干燥,兽吻就多是垂直的。这就是‘南斜北直’的说法来源。”
张启山接口道:“不仅如此,南方的兽吻线条更柔和,比如徽派建筑的‘鳌鱼吻’,鱼身更修长;北方的则更威严,像故宫的兽吻,龙首突出,鳞甲分明,透着皇家的气势。”
不知不觉,夕阳已西斜,余晖透过窗棂,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明远将兽吻小心放回木匣,轻声道:“这些屋脊上的兽吻,看似只是装饰,其实藏着太多故事。从防火的实用功能,到等级制度的象征,再到百姓的祈福愿望,每一道刻痕都是历史的密码。”
林薇望着案几上的残片,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冰冷的陶土琉璃,而是一个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王朝更迭,见证着匠人心血,也见证着时光在屋脊上留下的痕迹。
张启山站起身,将木匣收好:“明远兄,改日我把辽代铜吻的资料送过来,咱们一起研究。说不定能解开更多兽吻的秘密。”
周明远点头应下,送张启山到门口。晚风拂过,远处传来园林里的古筝声,悠扬婉转。林薇收拾着案几上的图谱,忽然发现一块清代兽吻的残片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光绪三年,王记造”。她轻轻抚摸着那行字,仿佛能看到一百多年前,那位名叫王记的工匠,在灯下小心翼翼地雕刻着属于他的印记。
夜色渐浓,工坊里的灯亮了起来,在古老的街巷中透出温暖的光。屋脊上的兽吻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夜空下,而关于它们的故事,还在被一代代人讲述、探寻,如同那些凝固在砖瓦中的时光,永远不会褪色。
(本章约3800字,通过修复师、研究员与学徒的对话,串联起从汉至清的兽吻演变,涉及功能、宗教、等级、地域差异等多个维度,融入历史事件与民间智慧,展现古建筑细节中蕴含的文化密码。后续可进一步拓展不同地域、民族的兽吻特色,或通过具体修缮案例深入探讨工艺传承与保护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