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张函瑞抱着书包走在林荫道上，肩头残留着昨夜雨水的凉意。他低头看了眼手里倒提着的黑伞，伞骨在晨光中泛着微蓝，像根根冰冷的琴弦。雨后的空气里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偶尔有几滴水珠从叶尖坠落，在他肩头炸开透明皇冠。
“这把伞比昨天更重了。”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因为装进了那些不该说的话？”
脚步突然停住。前方教室窗口闪过一个熟悉的侧脸轮廓——是王橹杰。张函瑞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像是怕被发现似的往树影深处靠了靠。玻璃窗内，王橹杰正低头翻着什么书，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但那副紧绷的脊背线条，让他想起昨夜雨中那个沉默的身影。
教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四十双眼睛扫过他发梢的水珠。空调冷气激得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快步走向座位，余光瞥见王橹杰猛地合上一本《普通心理学》，书页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滑落在地。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张函瑞刚坐下，就听见金属表带磕碰窗框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张桂源正倚在窗边转笔，阳光洒在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这个声音让他想起昨夜伞骨点背的触感——同样是突兀的、带着试探意味的一下。
张函瑞故意把黑伞倒置在储物柜最显眼处，伞柄朝上，像根倔强的旗杆。他刚转身，一瓶温水便递到眼前。
“淋雨容易感冒。”张桂源的声音带着笑意，水瓶标签上画了个笑脸——是他昨天便当附赠的。
手指相触的瞬间，张函瑞感觉皮肤下的血液流速忽然加快。36.8℃遇见37.2℃，水分子运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搅乱了节奏。
“谢……”他刚开口，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张总的时间很宝贵吧？”王橹杰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作业本的边角，纸张纤维断裂的声音在教室里格外刺耳。
张桂源嘴角的笑意没变，却将水瓶又往前递了半寸：“只是瓶水而已。”
张函瑞接过水瓶，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他低下头拧盖子，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血管有些突起，像是被什么情绪催动着。
教室过道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刮擦声。王橹杰起身幅度太大，撞歪了桌椅。张桂源后退半步踩到那支滚落在脚边的铅笔，身体前倾时右手本能撑住张函瑞课桌。三个人的距离几乎贴在一起。
张桂源运动手环上沾着张函瑞的橡皮屑，王橹杰袖扣反射的日光晃过张函瑞瞳孔，教室吊扇在此刻转动，扬起三人紊乱的呼吸。
“你小心点。”张桂源扶着桌沿说，语气平淡。
“不需要你提醒。”王橹杰冷冷回应，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张函瑞。
张函瑞低头猛灌一口温水，喉咙却被烫得咳嗽起来。他慌乱地摸出纸巾擦拭嘴角，却听见王橹杰又开口：“你总是这么不小心。”
“我……”他刚想说什么，广播响起。
午休铃声像是某种信号，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张函瑞整理试卷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三倍，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王橹杰假装翻书实则监视，书页始终停在《依恋理论》那一章。
当广播最后一声提示音落下时，张函瑞猛地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惊飞窗外麻雀。
他刚要迈步，衣角却被什么压住了。回头一看，是王橹杰的手搁在椅背上。
“让我……”他开口。
“等等。”王橹杰同时说。
两人对视片刻，谁也没先松口。张函瑞深吸一口气，抽出课本轻轻压在王橹杰手上：“我去天台吹会儿风。”
说完，他快步离开，经过空置课桌时，悄悄将橡皮切成两半。特写那只手，微微颤抖。
天台栏杆还带着晨露，张函瑞蜷在太阳能热水器的阴影里，数对面教学楼每扇窗的格数。他摸出裤袋里备用伞骨的按钮，金属片已经被体温焐热。
“如果按下这个，会有人撑伞来接我吗？”他望着远处的天空，心里想着。
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节奏声。张桂源连续十七次三步上篮不中，篮球砸筐弹出镜头外。他偶然瞥见张函瑞储物柜里露出的半截蓝色伞柄，忽然停下动作，把私人储物箱密码改成了“1019”——那是他们相遇的日子。
教室里，王橹杰盯着空座位，钢笔在草稿纸上画满闭合的圆圈。母亲的语音消息突然响起：“心理咨询师说过度依恋要治疗……”他猛地抓起张函瑞留在椅背上的围巾，将半块巧克力紧紧裹住，仿佛这样就能把对方的气息锁在掌心。
[未完待续]张函瑞数到第一百三十七块瓷砖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他缩了缩肩膀，把伞骨按钮往裤袋深处按了按。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张函瑞抬头，看见张桂源逆光站在天台门口，运动服袖子卷到肘部，露出一道淡粉色的划痕。
他记得那道伤。三天前王橹杰摔碎玻璃杯时，是张桂源徒手去捡碎片。当时王橹杰就说："你不该碰那些脏东西。"但张桂源只是笑笑，转身给每个人倒了杯热水。
"篮球场那边……"张桂源靠在门框上，汗珠顺着喉结滚落，"有人丢了钱包。"
张函瑞低头看着自己鞋尖。深蓝色帆布鞋沾着几片银杏叶，是早自习时王橹杰故意踩碎的。
"他们说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张桂源往前走了一步，影子笼罩住张函瑞蜷着的身体，"比如照片。"
张函瑞的手指猛地收紧。昨夜雨中，王橹杰把什么东西塞进他书包夹层，纸张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现在那道伤口又开始发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听见自己说。
张桂源轻笑一声，金属表带磕在门框上。叮——像伞骨敲在谁的脊背上。
"你撒谎。"他说，"就像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改密码，却装作不知道。"
楼下传来教室开门声。张函瑞转头，看见王橹杰抱着书本穿过操场，每一步都踩在积水的光斑上。他突然想起今早那瓶温水，36.8℃遇见37.2℃，现在他的体温应该更高了。
"我得回去做题。"他起身时碰倒了伞骨，金属片滑落在地发出清响。
张桂源用脚尖挡住伞柄："你爸今天会来？"
张函瑞僵在原地。母亲昨天发来的消息浮现在脑海：【你爸这周末要回来】。他没告诉任何人，包括王橹杰。
"你怎么……"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张桂源弯腰捡起伞骨，指腹擦过张函瑞的校牌，"比如你书包里那张化验单，比如上周二你翘掉晚自习去了医院。"
张函瑞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涌入鼻腔，输液管滴答声在耳膜上敲打。那天王橹杰举着吊瓶陪他到深夜，掌心的温度透过塑料管传来，他说："别怕。"
但现在那双手正攥着他的书包，在楼下狂奔而来。
"让开。"张函瑞伸手夺回伞骨。
张桂源突然抓住他手腕，体温比刚才更高了。"你爸要是问起成绩……"
"关你什么事？"张函瑞挣扎着，瞥见王橹杰已经冲到教学楼拐角。
"当然关我的事。"张桂源凑近他耳边，呼吸灼热，"毕竟我答应过某人要帮你补习，结果上周三之后你就再也没出现。"
王橹杰的脚步声已经逼近。张函瑞看见张桂源嘴角扬起微妙弧度，就像那次他故意打破玻璃杯时的表情。
"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张桂源松开手，退后两步举起双手，"让我看看你的手。"
"什么？"
"你受伤了。"张桂源指着他藏在袖口里的手腕，"从早上就开始流血。"
张函瑞低头，发现血渍已经洇透了校服。昨夜争执时划破的伤口又裂开了。
王橹杰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张函瑞正要转身，却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是张桂源的水瓶。标签上的笑脸被重新描过，眼角添了颗泪痣。
"拿着。"张桂源往后退到天台边缘，"等需要的时候……"
话音未落，王橹杰撞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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