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

张函瑞在雨中奔跑。

雨水砸在脸上，像冰碴子划过皮肤。他攥着铁盒的指节发白，边跑边喘，仿佛肺叶里灌满了铅。手机屏幕上的信息还在闪：“你妈来找我了。”

他没回，也不能回。

张桂源的母亲来了？她为什么找张桂源？她知道什么？

他脑海里翻滚着王橹杰家书房的画面：那本《变态心理学》、泛黄的信纸、签名栏上和储物柜报告一模一样的笔迹……还有王橹杰咳出的血，滴在纸上，把“监护人”三个字染成了暗红色。

他不是个孩子，他是实验对象。

是小白鼠。

是被观察、被记录、被控制的存在。

霓虹灯在玻璃窗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是童年诊室里的光。

他看见五岁的自己坐在那张冷冰冰的椅子上，对面是穿白大褂的女人，胸牌上写着“王教授”，别着一枚蓝宝石胸针。她笑着问他：“Henry，你觉得孤独吗？”

他说：“我不喜欢任何人。”

那是她说的，不是他说的。

可他记不清了。

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衬衫，浸透衣服，贴着皮肤往下淌。他的心跳快得吓人，胸口像压着块石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此刻只能往前冲。

——他要问清楚。

张函瑞站在张桂源家门口，手指僵硬地按响门铃。

屋内传来脚步声，门开了。

张函瑞站在门口，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眼神复杂。他看到张函瑞的样子，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伸手想拉他进来，却被张函瑞避开。

“她在哪？”张函瑞声音沙哑。

张桂源咬了咬牙，没说话，侧身让他进屋。

客厅灯光昏黄，空气中混着咖啡香和纸张的陈旧气息。

张桂源母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翻阅。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头发挽起，妆容精致，神情冷静得近乎冷酷。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张函瑞身上。

“你终于来了，Henry。”

张函瑞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认识他。

她知道他的代号。

张桂源站在张函瑞身边，手不自觉地握紧，骨节泛白。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

“坐下吧。”她合上文件夹，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们有很多事要说。”

张函瑞没有坐。他站在那里，双手死死抓着铁盒，指节发青。

“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带你去王教授那里做测试吗？”她缓缓说道，“因为你有‘情感剥夺’倾向。”

张函瑞脸色瞬间煞白。

“你五岁时，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主动与人交流，拒绝任何肢体接触，甚至不愿看别人的眼睛。医生建议进行长期观察，而你妈妈……同意了。”

“闭嘴！”张桂源突然吼道。

张函瑞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你们……一直在看着我？”他声音颤抖。

“不是‘你们’。”张桂源母亲淡淡地说，“是你妈妈，和王教授。他们做了三年的跟踪记录，包括你在学校的一言一行、情绪变化、社交反应……甚至，你第一次对张桂源产生好感时的表现。”

张函瑞猛地抬头，瞪着她。

“你不会以为，你们之间的相遇只是巧合吧？”她嘴角微扬，“你们的座位、你们的对话、你们每一次‘偶遇’……都是设计好的。”

“你他妈放屁！”张桂源怒吼，一把将张函瑞护到身后，“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命运？”

张桂源母亲静静看着儿子，眼神却无波澜。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电视前按下遥控器，“张桂源，你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画面亮起。

五岁的张函瑞坐在诊室里，眼神空洞。

女人的声音从画外传来：“Henry，你觉得张桂源怎么样？”

男孩低头，轻声说：“他……很吵。”

“你会讨厌他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笑起来……好像阳光。”

张函瑞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从未听过这段录像。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

“你小时候，就被植入了某种‘倾向’。”张桂源母亲关掉视频，“而张桂源……是你的‘介入者’。”

“介入者？”张函瑞喃喃。

“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为了测试‘情感连接对受试者的影响’。”

张桂源猛地转身，抓住张函瑞的手腕：“别听她胡说！我们不是实验品！我们是真实的！”

张桂源母亲冷笑：“真实？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好感？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愿意靠近他？你以为你为什么会一次次原谅他？”

“住口！”张桂源怒吼，眼眶通红，“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感情！”

张桂源母亲静静看着儿子，许久，叹了口气。

“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她缓缓说，“我只是告诉你真相。”

张函瑞的身体微微发抖，嘴唇紧抿，眼里蓄满泪水。

“你妈妈当年签了协议，允许研究团队对你进行长期观察。她后来后悔了，但她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她才搬走？离开这座城市？”张函瑞声音哽咽。

“是。”

“那你呢？”张函瑞咬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完成这个研究。”她平静地看着他，“你是最后一个样本。”

张函瑞愣住了。

“最后一个？”

“王橹杰的母亲已经去世，王橹杰也……快了。”

张函瑞的心脏猛地一沉。

“你妈妈的实验，还没有结束。”

“你疯了。”张桂源低声说。

“我没疯。”她轻轻一笑，“我只是想搞清楚一件事——人类的情感，到底是天性，还是可以被塑造？”

张函瑞后退一步，撞到了茶几。

“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她将文件夹放在桌上，“重要的是，你接下来的选择。”

她转身走向玄关，拿起风衣。

“张桂源。”她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你也逃不掉的。”

“什么意思？”张桂源皱眉。

“你以为你真的自由了吗？”她淡淡地说，“你也会成为他们实验的一部分。”

门关上。

屋里只剩两人。

张函瑞站在原地，浑身湿透，眼神涣散。

张桂源慢慢靠近，将他拉进怀里，轻轻抱住。

“别怕。”他低声说，“我不会让他们再碰你。”

“张桂源……”张函瑞声音哽咽，“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张桂源沉默片刻，“但我只知道一件事。”

他捧住张函瑞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不再想活在别人的剧本里。”

张函瑞望着他，泪水终于落下。

张桂源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重新开始。”

张函瑞点点头，紧紧抱住他。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两人相拥的身影。

暴雨未歇。

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张桂源拿起母亲留下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上面写着：

观察对象：Charlie——介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