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去陆家吃饭的那天,天难得放了晴。清晨的阳光穿过巷口的桂花树,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风里裹着淡淡的桂花香,让人心里发暖。
陆时砚来接苏野时,穿了件浅米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少了往日白大褂的利落,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他手里提着个竹编篮,里面装着刚从菜场买的水果,还有一小束新鲜的雏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黄得透亮。“我妈一早就去菜场了,说要给您做些江南家常菜。”他把雏菊递给苏野,眼里带着笑意,“知道您喜欢这个,路过花店就买了一束。”
苏野接过雏菊,指尖触到微凉的花瓣,心里泛起一阵柔软。她跟着陆时砚往巷外走,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偶尔有早起的邻居打招呼,陆时砚都会笑着回应,语气熟稔。苏野忽然发现,他在生活里的样子,比在工作室里更放松——会指着巷口的老槐树说“小时候总爬上去摘槐花”,会提起街角的馄饨店“我爸以前总带我来吃,汤里要放两勺辣油”,那些细碎的日常,像是把他从“急诊医生”的身份里抽离出来,变回了那个被父亲疼爱的孩子。
陆家住在老小区的三楼,楼道里铺着红地砖,墙上贴着泛黄的春联,还没走到门口,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有红烧肉的甜香,有清蒸鱼的鲜气,还有梅干菜扣肉的醇厚味道,混在一起,是让人安心的家常气息。
门一打开,陆母就笑着迎了上来。她穿着藏青色的围裙,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笑容却格外亲切:“苏老师,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进来坐,菜马上就好。”她接过苏野手里的礼物——那本林晚秋手抄的《诗经》,翻到扉页看到玉兰花时,眼睛亮了亮,“这字真好看,比书店里买的还精致,苏老师你太用心了。”
客厅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电视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陆父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的花园里,手里捧着一本书,笑容温和,和陆时砚的眉眼有七分相似。旁边还摆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罐口系着红绳,一看就是精心保存的。
“那是去年秋天摘的桂花,”陆母端来一杯热茶,笑着解释,“老陆以前最喜欢桂花,每年秋天都要摘些晒干,用来泡桂花茶,或者做桂花糕。他总说,桂花的香味能让人静下心来,忙完手术喝一杯,浑身都松快。”
苏野看着玻璃罐里的桂花,忽然想起修复照片时,陆时砚说的那句“那天的桂花特别香”。原来有些喜欢,会藏在时光里,被家人悄悄记着,变成生活里的小习惯。
开饭时,餐桌上摆满了菜:红烧肉炖得油亮软糯,筷子一夹就脱骨;清蒸鲈鱼鲜掉眉毛,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梅干菜扣肉肥而不腻,梅干菜吸满了肉汁;还有一盘清炒时蔬,脆嫩爽口。陆母不停给苏野夹菜,语气热情:“苏老师,尝尝这个红烧肉,我放了点老冰糖,是老陆以前最喜欢的做法,他总说这样炖出来的肉不腻,还带着点甜香。”
苏野尝了一口红烧肉,甜香在嘴里散开,肉质软糯却不烂,确实是用心炖了很久的味道。她抬起头,正好看到陆时砚眼里的怀念——他也夹了一块红烧肉,慢慢嚼着,像是在回忆父亲当年吃这道菜时的样子。
“老陆以前总说,做医生的,吃饭得快,不然一个急诊电话过来,饭就凉了。”陆母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感慨,“但他只要在家做饭,就会炖很久的红烧肉,说慢工出细活,吃饭和看病一样,都不能急。”她顿了顿,看向苏野,“苏老师,真的谢谢你把老陆的笔记修好,还有那张照片,我好久没看到老陆笑得那么开心了。”
苏野放下筷子,轻声说:“阿姨,其实我该谢谢陆医生,他给我讲了很多陆叔叔的故事,那些故事让我觉得,陆叔叔是个特别好的医生,也是个特别好的父亲。”
饭吃到一半,陆时砚忽然起身,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相册。相册是皮质的,有些磨损,里面夹着陆父从小到大的照片——有年轻时在医学院的合影,有第一次穿上白大褂的样子,有抱着年幼的陆时砚在公园玩耍的画面,还有疫情期间穿防护服的照片。陆时砚一页页翻着,给苏野和母亲讲照片背后的故事,语气里满是怀念。
苏野看着相册里的照片,忽然觉得,陆父的样子变得清晰起来——不是只存在于笔记和故事里的模糊形象,而是一个会笑、会累、会疼孩子的普通人,一个在岗位上坚守的医生。那些照片,就像时光的碎片,拼凑出一个温暖而立体的人。
吃完饭,苏野帮着陆母收拾碗筷,陆时砚则在客厅里给父亲的旧手表上弦——那是块和他手腕上一样的机械表,表盘有些氧化,却被擦得发亮。“这是我爸刚工作时买的手表,”他抬头看向苏野,“后来他把那块新的给了我,自己还戴着这块旧的,说戴习惯了,顺手。”
苏野走过去,看着他给手表上弦的动作,忽然想起自己修复旧物时的样子——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藏着回忆的东西,生怕弄坏了时光里的念想。
离开陆家时,陆母给苏野装了满满一袋桂花糕,还有一小罐晒干的桂花:“苏老师,这桂花糕是按老陆的方子做的,你带回去尝尝,桂花也拿着,泡水喝特别香。”
苏野接过袋子,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暖暖的。她和陆时砚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还是那么暖,桂花香还是那么浓。陆时砚忽然开口:“苏老师,下周我休年假,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野好奇地问。
“是我爸以前常带我去的山里,那里有个小水库,秋天的时候,山上的树都黄了,特别好看。”陆时砚看着她,眼里带着期待,“我想带他的笔记去,跟他说说现在的事,也想让你看看那里的风景。”
苏野看着他眼里的光,笑着点头:“好啊,我很想去看看。”
风吹过巷口的桂花树,落下几片花瓣,落在苏野的发梢上。她抬手把花瓣摘下来,放在手心,忽然觉得,这段因旧物而起的缘分,已经慢慢长出了新的枝芽——不再只是修复时光里的回忆,还有了对未来的期待,有了一起去看新风景的约定。
手腕上的淡蓝色手表轻轻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新的时光,打着温柔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