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一晃就到了2019年的春天。

高三下学期的气氛，绷紧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教室里的空气都凝滞着油墨和焦虑的味道。祁池把自己埋进更深的海里，刷不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背不完的古诗文和英语单词，还有那永远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理综，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只有在偶尔喘息的间隙，她会下意识地点开那个沉寂许久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两个月前，他发来一句简短的「新年快乐」，她回了一个「嗯，你也是」。

他好像彻底消失在了那个名为“职业电竞”的漩涡里。

直到三月初的一个晚自习。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祁池正对着一道电磁场大题绞尽脑汁，前排一个平时也玩王者荣耀的男生，突然压低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对同桌说：

“我靠！花海！就那个eStarPro的新人打野，今天首秀拿公孙离五杀了！十八岁天才少年！牛逼啊！”

“花海？”他同桌似乎不太了解，“谁啊？”

“罗思源啊！就以前……”

后面的话，祁池一个字也没听清。

“罗思源”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瞬间褪去血色。

花海……五杀……首秀……天才少年……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像一束强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单调压抑的高三天空。她甚至能想象出，在千里之外那个灯火辉煌的赛场上，她熟悉的那个少年，坐在电脑前，眼神专注而锐利，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飞舞，完成了一场怎样惊艳的表演。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震得耳膜发疼。一种混杂着骄傲、酸涩、以及难以言说的距离感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偷偷在课桌下打开了手机流量，点开了那个她关注了许久，却很少点进去的KPL官方账号。

置顶的一条赛事快讯，配图正是罗思源。他穿着eStarPro的蓝白色队服，坐在比赛席上，侧脸线条比记忆里硬朗了些，眼神盯着屏幕，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已虚化。标题赫然写着：「eStarPro.花海 KPL 首秀即五杀，十八岁天才打野横空出世！」

下面的评论飞速刷新着：

「卧槽！这新人太猛了吧！」

「公孙离天秀！这操作丝滑！」

「未来可期！eStar捡到宝了！」

祁池一条条地看着，那些陌生的ID，那些热烈的赞美，都是为了那个她从小一起长大、会蹲在五金店仓库里抠铁锈、会揉着她头发傻笑的罗思源。

他不再只是她的罗思源了。

他成了“花海”，成了万众瞩目的“天才少年”，成了别人口中赞叹和崇拜的对象。

一种莫名的恐慌，伴随着那巨大的骄傲，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突然间，被拉成了银河那么宽。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祁池浑浑噩噩地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初春的晚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在她滚烫的脸上。

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

不是短信，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个简单的卡通萨摩耶，验证信息只有三个字：「是我。」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换微信了？以前那个号，他几乎不用了。

她点了通过。

几乎是立刻，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就跳了出来。

过了十几秒，一条消息弹出来。

「看到……了吗？」

没头没尾，但她瞬间就懂了。

她手指停顿了很久，才慢慢敲下一个字：「嗯。」

那边又显示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好像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发过来的是一张图片。

祁池点开。

图片有些模糊，像是在训练室的灯光下拍的。拍的是一张A4纸，上面用黑色水笔，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甚至有点笨拙的，是两个大字：

加油。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给池池。」

字的旁边，还用简笔画，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的太阳。

看着那张图片，看着那熟悉又带点陌生的笔迹，看着他这笨拙得近乎幼稚的鼓励方式，祁池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所有的恐慌、距离感，在这一刻，都被这傻乎乎的“加油”两个字击得粉碎。

他还是他。

那个哪怕站在了光芒万丈的赛场上，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跑来问她“看到了吗”，然后给她画个丑太阳加油的罗思源。

她抬起手，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指尖在屏幕上敲击。

「看到了。很厉害。」

「你也是，加油。」

发送成功后，她看着那个萨摩耶头像，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罗思源，恭喜你。」

恭喜你，终于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光芒。

那边安静了几分钟。

然后，发过来一条语音。

祁池点开，把手机贴到耳边。

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队友的笑闹声。他的声音带着刚结束比赛的微微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夸奖后的腼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听筒传来，温暖又干净，像春天破冰的溪流。

他说：

「池池，等我回来，带奖杯给你看。」

夜色中，祁池握着手机，看着远处教学楼上那盏为高三学子长明的灯，也轻轻地笑了。

好啊。

她对着无声的夜空，在心里回答。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