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武汉,是一头蛰伏在长江边的炽热巨兽。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知了的嘶鸣从早到晚不绝于耳,阳光白花花地炙烤着大地,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祁池拖着行李箱,走出汉口火车站出站口,熟悉的、带着江湖水汽和市井烟火气的热浪瞬间将她包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记忆里夏天独有的,混杂着灰尘、汗水、食物香气和淡淡江水腥气的味道。
手机在她掌心震动。
「到了吗?我在B出站口这边。」
是罗思源。他昨天就到了武汉,比她还早一天。
祁池拉着箱子,穿过熙攘的人流,朝着B出站口走去。视线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很快,她就锁定了一个身影。
他站在一根柱子旁边的阴凉处,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蓝白色队服,而是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灰色运动短裤,头上反扣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抿着的嘴唇。他微微踮着脚,正伸着脖子,目光急切地在出站的人流中扫视。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祁池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不同于赛场上的、带着点少年气的紧张和期待。
她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
“罗思源。”
他猛地转过头。帽檐下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像是被瞬间点亮,所有的紧张和寻觅都化为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将帽檐往上推了推,露出了整张脸。
大约是回来这两天没怎么训练,他的脸色比在上海时好了一些,但武汉的烈日依旧在他脸颊上晒出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他看着祁池,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最终形成一个无比灿烂、毫无保留的笑容。眼睛弯成了两道柔和的月牙,里面盛满了碎钻般的光,温暖又治愈,驱散了周遭所有的燥热。
是只属于她的、萨摩耶式的笑容。
“池池!”他声音清亮,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手里沉重的行李箱拉杆,“热坏了吧?车就在前面。”
他拉着箱子,走在她身侧,微微侧着头看她,眼神里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考试都顺利吗?”
“嗯,还行。”祁池点头,目光落在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鬓角,“你等很久了?”
“没有,刚来一会儿。”他摇头,耳根却有点红,明显是撒了谎。他转移话题,语气带着小小的得意,“我跟你说,那家藕汤馆子我昨天去探过了,味道真的绝了!还有那家烧烤,老板居然还认得我,说好久没看到我们俩一起去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速比平时快,像是要把这几天憋着的话都倒出来。祁池安静地听着,看着他神采飞扬的侧脸,看着他因为兴奋而比划的手势,心里那片因为期末和离别而有些干涸的角落,仿佛被这江城夏日潮湿温热的风,和他絮叨却温暖的话语,悄然滋润。
车子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梧桐树影和斑驳的老楼。武汉变了,又好像没变。就像身边的人,身份变了,赛场上的他光芒万丈,可剥开那层光环,内里还是那个会因为她回来而开心得像个孩子、会迫不及待跟她分享哪里有好吃的罗思源。
“先送你回家放行李?”他征询她的意见。
“嗯。”祁池点头。
车子在她家小区门口停下。他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递到她手里。
“那你先休息,倒倒时差。”他笑着说,虽然她知道他从不需要倒什么时差。
“好。”祁池接过箱子。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似乎还有话想说,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抬手,像小时候那样,非常轻、非常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晚上……”他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待,“我来接你?”
夏日的风拂过,带着灼人的温度,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种无声流淌的、温热而黏稠的氛围。
祁池看着他那双盛满光亮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是得到了最想要的糖果。
“那说定了!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他朝她用力挥挥手,转身拉开车门,动作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祁池站在原地,看着他坐的车子汇入车流,直到看不见,才拉着行李箱,转身走进小区。
头顶是武汉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耳边是永不停歇的知了声。
空气依旧燥热。
但她的心情,却像是喝下了一大杯冰镇的酸梅汤,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清冽而甘甜的舒畅。
故乡,夏天,和失而复得的、触手可及的陪伴。
这个暑假,似乎从一开始,就预示着它的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