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思源回基地封闭训练后，日子仿佛又被拉回到了某种固定的轨道。武汉的夏日依旧热烈而漫长，蝉鸣聒噪，阳光灼人。
祁池的生活简单而规律。看看书，帮妈妈做些家务，偶尔和高中同学小聚。只是，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那家他念叨的藕汤馆子，或者路过夜晚香气四溢的烧烤摊时，心头会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怅惘。
他们的联系变得比在上海时更规律，却也更加克制。他通常会在晚上十一点左右，训练结束后回到宿舍，给她发一条消息。有时是「睡了没？」，有时是一张夜空的照片，有时只是简单两个字：「累了。」
祁池通常还没睡，有时在看书，有时只是在发呆。她会很快回复，内容也总是简练：「还没。」或者「早点休息。」
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些更深的、涌动在平静水面下的情绪，被两人小心翼翼地维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直到这天晚上。
祁池刚洗完澡，正拿着毛巾擦头发，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罗思源发来的语音通话邀请。
她有些意外，这个时间，他通常只是发文字。擦了擦手，接起。
“喂？”她的声音带着刚出浴的湿润和水汽。
电话那头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
祁池的心微微提了起来。“罗思源？”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怎么了？”祁池放下毛巾，语气不自觉地放轻，“训练不顺利？”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他带着点自嘲的、闷闷的声音：“今天……状态很差。好几波团战都没处理好，被教练单独留下来了。”
他说得很简略，但祁池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对自己要求向来严苛，被单独留下复盘，意味着问题不小，对他自信心的打击也不会轻。
“哦。”祁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些“没关系”“下次加油”的客套话，在他真实的沮丧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握着手机，安静地听着。
“池池，”他又叫了她一声，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语气，“我有点……烦。”
不是愤怒，不是委屈，就是单纯的“烦”。一种对状态起伏的无力，对高压环境的厌倦，或许，还有一丝不能言说的、关于未来的迷茫。
这种情绪，祁池懂。就像她面对那些怎么也解不出的数学难题时，那种憋闷又无处发泄的感觉。
她没有说话。电话两头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通过电波，传递着无声的陪伴。
过了不知道多久，罗思源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很短，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如释重负。
“好像……跟你说一下，就好一点了。”他说。
很奇怪。他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建议或安慰，只是知道她在听，知道电话那头有一个人，在安静地承接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不评判，不打扰。仅仅是这份“在场”，就足以驱散一部分笼罩着他的阴霾。
“嗯。”祁池也轻轻应了一声。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清朗，“你头发是不是还没干？别对着风扇吹，容易头疼。”
他总是这样，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后一秒就能分出心神来关注她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知道了。”祁池回答，心里那片因为他的低落而揪起的地方，微微松动。
“那我……去洗澡了。”他说，语气轻松了不少。
“好。”
挂断电话，祁池拿着手机，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窗外是武汉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故事。
她低头，看着暗下去的屏幕，仿佛还能听到他最后那声带着疲惫、却又因她而稍稍缓解的、极轻的笑。
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将所有的担忧和情绪都默默压下。
她点开那个向日葵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罗思源，你可以烦的。」
没关系，你可以状态不好，可以觉得累，可以偶尔脆弱。
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永远都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天才打野“花海”。
你可以只是罗思源。
那个会在五金店仓库里迷茫，会在雨夜里跑来送枇杷，会因为训练不顺而打电话来小声说“有点烦”的，真实的罗思源。
消息发送成功，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祁池放下手机，拿起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看到，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她只是觉得，这一次，她不想再只是安静地等待和陪伴。
她也想让他知道，他的所有样子，好的，坏的，耀眼的，失意的，在她这里，都拥有被接纳的全部空间。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向他传递出这样的信号。
而信号的另一端，刚刚放下手机、准备去洗漱的罗思源，在拿起换洗衣物时，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屏幕。
那条新消息跳入眼帘。
他愣住了。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他看着那行简短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精准地熨帖在他刚才所有烦躁和不安的褶皱上。
一股滚烫的、酸涩又甜蜜的热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冲撞着他的胸腔。
他站在原地，低着头，额前柔软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受控制般缓缓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窗外，武汉的夜依旧喧嚣。
而房间里，只有他逐渐变得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声，在安静地回响。
如同对她那句「你可以烦的」，最郑重、最温暖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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