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的下课铃,第一次让周晚觉得如此刺耳。
往常,她会安静地整理完笔记,再和林薇聊上几句。但今天,那悠长的铃声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了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桌肚里那本《小王子》,仿佛带着温度,熨烫着她的神经。
“周晚,走啊,去做课间操!”林薇活力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晚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了桌肚,像是守护一个绝不能被人发现的宝藏。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趴一会儿。你帮我跟体委请个假吧?”
林薇关切地凑近:“啊?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不用,趴一下就好。”周晚连忙摆手,心里泛起一丝愧疚。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林薇不疑有他,随着人流涌出了教室。
喧闹的教室顷刻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光穿过窗户,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晚深吸一口气,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取出那本《小王子》和那张米白色的信笺。
她将信纸平铺在物理练习册下,像一个正在进行秘密接头的地下工作者。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出汗。
要回信吗?
这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回信,意味着踏入一个未知的、充满风险的世界。对方是谁?是善意还是戏弄?如果被同学发现,会不会引来嘲笑?她平凡而安静的高中生活,是否会因此掀起波澜?
可若是不回……那清峻的字迹,那关于“孤独”与“驯服”的探问,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断搔刮着她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她何尝不觉得孤独?那种置身于人群之中,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的疏离感,是她最熟悉的伙伴。只是,她从未像写信人这样,有勇气将它宣之于口,哪怕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这是一种奇妙的共鸣,隔着书本与纸张,她感受到了另一个灵魂的频率。
最终,勇气,或者说,是内心深处那份对共鸣的渴望,战胜了怯懦。
她从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撕下了一张干净的白纸。她没有对方那样精致的信笺,只能用最普通的方式。她拧开自己最常用的那支黑色中性笔,笔尖悬在纸面上空,久久未能落下。
该写什么呢?自我介绍?太傻。询问对方身份?太唐突。讨论《挪威的森林》?似乎又不对题。
思绪纷乱如麻。她忽然想起信中的那句话——“有些孤独是无法对人言说的。”
笔尖终于落下。她的字迹,不像对方那般锋芒毕露,而是清秀、工整,带着一点女孩子特有的圆润,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你好,陌生的狐狸(或者玫瑰?):
我捡到了你的信。在B-612星球之外,能遇到一个谈论孤独和驯服的人,确实很意外。
我想,或许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但海浪会在岛屿之间传递讯息。文字,就是我们的海浪吧。
很高兴以这种方式认识你。”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要不要署名?要不要留下班级?
犹豫再三,她最终什么额外的信息也没有留下。她决定维持这种纯粹的神秘感。就像对方所做的那样。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保护。
她仔细地将回信对折,再对折,变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然后郑重地、深深地,夹进了《小王子》的那一页——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开始游历宇宙的那一页。
合上书,她感到一种完成某种神圣仪式般的虚脱与轻松。
接下来的两天,周晚的生活看似一切如常。上课,记笔记,吃饭,和林薇说笑。但她去教室后面饮水机接水的频率,明显增高了。每一次经过那个旧书柜,她的眼角的余光都会像最精密的雷达,迅速扫描一遍。
它还在那里,静静地,和她放回去时一模一样。
一种微妙的失落感开始滋生。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偶然的恶作剧?对方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第三天下午的自习课。
她再次借口去洗手间,绕路经过旧书柜。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小王子》的位置被移动过!它被放在了柜子更靠外、更显眼的地方。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屏着呼吸,她拉开柜门,取出书本。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她,里面有了新的内容。
她强作镇定地回到座位,在课桌的掩护下翻开书。她的那张折叠的白纸依然在,但在它的旁边,多了一张新的、同样米白色的道林纸信笺。
他(她)回信了!
周晚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地展开新信。依旧是那清峻有力的字迹,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比第一封少了几分克制,多了一丝……温度?
“你好,孤岛上的朋友(幸会,我的海浪):
你的比喻很美。那么,请允许我成为那个,每日期待海浪声的守岛人。
最近在读一本关于宇宙星辰的诗集,抬头看晚自习的夜空时,总觉得星星比书里写的更沉默。你呢,最近在看什么?你的‘海浪’,又源自哪一片‘海洋’?”
他不仅回了信,还接住了她的比喻,并提出了新的、更私人一点的问题。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遍周晚的全身。那种感觉,像是在茫茫人海中,终于有人听懂了你的暗号,并给予了回应。
她低下头,将信纸按在胸口,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窗外,夕阳正好,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最普通的下午,一个安静的女孩,在她的课桌下,构建了一个只属于她和一个未知灵魂的、全新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回响,如此清晰,又如此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