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的风裹着初冬的凉意,卷得路边银杏叶簌簌打转。叶青宇刚走出街角的咖啡店,鞋尖就差点踢到积水中的一片落叶——水面忽然咕嘟冒起气泡,青灰色的衣袍从涟漪里浮出来,带着河底淤泥的腥气。
“这位少年,”河神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黏,“你眼前的,是现在的谢平,还是未来的谢平?或是……那个没经过车祸,没被校园欺凌过的他?”
叶青宇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想起谢平总在深夜对着墙缝发呆,想起对方手腕上那些新旧交叠的疤——他一直以为是打架弄的,却没想过是更难堪的过往。“校园欺凌?”他喉结动了动,眉尾那抹惯有的慵懒淡了些,“小舍友从没提过。”
“选吧。”河神的脸在水波里晃成模糊的影子,“前两个,他们会来找你。后一个,你得去见他——但因果会乱。”
叶青宇望着远处疯人院的尖顶,谢平被关禁闭那天,隔着铁栏杆朝他做鬼脸的样子突然浮上来。那点藏在乖张下的脆弱,像没长好的伤口,一碰就疼。“我选最后一个。”他说,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他没吃过那些苦,不好吗?”
不必在暗巷里被人摁着抢钱,不必在车祸现场攥着染血的衣角发抖,不必用“疯癫”当盾牌……也不必遇见他这种困在泥潭里的人。
河神发出古怪的笑,水波骤然掀起巨浪。叶青宇闭眼的瞬间,听见一句:“因果轮回来去,该见的,总会见。”
再睁眼时,空气里飘着桂花糖的甜香。枫叶飞鸟小学的校门敞着,穿蓝白校服的孩子们像刚出笼的雀儿,吵吵嚷嚷涌出来。叶青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衬衫袖口干干净净,口袋里还揣着颗水果糖——是谢平上次塞给他的,说“甜的能压惊”。
人群末尾,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香樟树下,书包带歪到一边,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小孩正踮脚往校门里望,看见叶青宇走近,立刻把脸埋进臂弯,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小朋友,”叶青宇蹲下来,尽量让声音软些,视线平齐时,心猛地一揪——这双眼睛,和谢平看监控摄像头时的眼神太像了,只是此刻盛满的是怯,不是狠,“在等家长?”
小孩把书包带攥得发白,嘴里碎碎念:“妈妈说,不跟陌生人说话。”
叶青宇被逗笑了。他摸出那颗糖,透明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这个给你,算见面礼。”
“要!”刚才还紧绷的小身子突然直起来,伸手接糖的动作快得像小兽扑食,掌心还沾着点泥巴。
“刚才怎么不理人?”叶青宇剥开糖纸,塞进他手里。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嘛。”小谢平含着糖,说话含混不清,眼睛却黏在他手里的手机上,“大哥哥,这是什么呀?”
那是部旧款智能机,屏幕上还留着谢平画的小乌龟。叶青宇挠挠头,把手机揣回口袋:“这个叫手机,以后大家都有。”
“哦——”小谢平拖长调子点头,明明不懂,却装作了然的样子,脸颊被糖汁鼓成小包子。
叶青宇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蹭到片枯叶——想来是被同学推搡时沾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小孩举起沾着糖渣的手指,指向街角爬满牵牛花的小楼:“就在那儿!”
叶青宇牵起他的手时,被轻轻回握了一下。那点小小的力道,像羽毛搔过心尖,痒得人发颤。
到了家门口,系围裙的女人正慌慌张张跑出来,看见他们,脸上的焦灼化成歉意:“多谢你啊,叶先生!店里太忙,实在抽不开身……”
“没事。”叶青宇看着小谢平被妈妈拉进怀里,还偷偷回头朝他挥了挥手,手里攥着那颗快化完的糖,“他很乖。”
转身离开时,风吹落几片银杏叶。叶青宇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日期还是11月6日。他忽然想起河神的话,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或许吧。
就算时光重来,该遇见的,总会在某棵香樟树下,凭着一颗糖的甜味,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