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星球的共同记忆

伪神一号事件像一记惊雷，炸出了GEAS内部潜藏的危机，却也意外地涤清了柳迦岚与组织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硝烟散去，残骸清理完毕，一种在生死与共中淬炼出的、更为坚实的信任，开始在基地里悄然扎根。

杉山哲也指挥官这次没有保留。他将一枚代表最高权限的量子密钥交到柳迦岚手中。凭借它，GEAS数据库里所有关于η符号、“盖亚低语”以及非核心机密的研究资料，终于彻底向他敞开。

接下来的几天，柳迦岚几乎把自己泡在了信息的海洋里。他不再满足于被动应对危机，而是迫切想要理解自己存在和战斗的深层意义。从苏美尔的古老楔形文字到现代量子物理模型，从玛雅祭司的预言到卫星捕捉的深空异常波动，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碰撞交织。

终于，在一份被标记为“最高假设”的绝密报告里，他找到了关键论述。报告指出，地球的“苏醒”——这种生命体征的急剧活跃——并非星球自身的主动意愿，更像是一个远古预设的、只有在感知到某种“宇宙周期灾变”逼近时才会触发的终极防御协议。而η因子，正是这个庞大协议分散在各处的“执行单元”或“火种”。它们寻找“承载者”，不是为了造神，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有一个集中化的“接口”，来协调、引导，甚至在必要时……牺牲，以换取星球整体的存续。

这个发现让柳迦岚沉默了许久。他下意识按住胸口，那里似乎还能感受到光之核心与脚下星球的隐隐共鸣。原来自己并非天选之子，更像是一个被推上前线的士兵，或者说，是一道“保险丝”。一种关乎整个生态圈命运的沉重责任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需要验证，需要更直接的沟通。

在杉山指挥官的同意和陆英招的护卫下，他再次来到了那片位于青藏高原、曾与星之器官连接的远古遗迹。黑色金字塔在雪山环抱中依旧静默，表面的η符号流淌着幽蓝微光。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走到遗迹中央的平台，盘膝坐下，双手轻轻按在刻满纹路的冰冷金属地面上。闭上双眼，不再被动接收能量，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意识，通过η因子这座桥梁，向着地心深处那庞大而缓慢的意识体延伸过去。

“守护形态”的光芒自然浮现，不像战斗时那般耀眼，只如呼吸般柔和稳定。

起初是混沌的轰鸣，仿佛万亿种声音同时在脑海响起——风的呜咽、海的潮汐、熔岩的奔流、万物生长的细微噼啪……这是地球最基本的新陈代谢。紧接着，更庞大的信息洪流汹涌而来！

他“看”到了！并非清晰图像，而是快进纪录片般的片段，夹杂着强烈的情感色彩——恐龙时代末期小行星撞击带来的全球火焰与漫长寒冬的绝望；冰河时期大陆被冰雪覆盖时的万物寂寥；甚至更早，原始海洋中第一个生命诞生时，那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喜悦……

这些星球的集体记忆，如同海啸冲击着他的意识。他感受到了星球在漫长岁月中经历的痛苦、哀伤、挣扎，也感受到了它孕育生命、见证文明兴衰的慈爱与包容。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急切、更尖锐的情绪也越来越清晰——那是被外力干扰、平衡打破的“不适感”，是对即将到来的巨大威胁的模糊“预警”。

这“言语”庞杂而破碎，充满了非理性的情感和象征意象。理解它，不像阅读文字，更像在解读一首由整个自然谱写的、混乱而宏大的交响诗。柳迦岚必须凝聚全部精神力，才能从中筛选出相对清晰的信息碎片。

他成功了，代价也显而易见。当他缓缓收回意识，睁开双眼时，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早已浸透衣背。一种深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过度负荷带来的眩晕。承载整个星球的记忆与情绪，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也远非人类心灵所能轻易承受。

“怎么样？”一直守在一旁的陆英招立刻上前扶住他。

柳迦岚摆了摆手，深吸几口稀薄冰冷的空气，才艰难开口：“地球……它很‘痛苦’。它的苏醒，是为了应对……某种周期性的灾难。它在预警……轨道……轨道附近有异常……” 他的话断断续续，还在努力从混乱的信息流中提炼有用情报。

陆英招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又想起刚才柳迦岚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人的、与亘古存在共鸣的神秘光辉，心里五味杂陈。他为朋友的成长和获得的关键信息感到高兴，这是真的。但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也悄无声息地在心底蔓延。

眼前的柳迦岚，还是那个会为踢不动怪兽而懊恼的年轻考古学生吗？他正一步步走向凡人无法理解、更无法触及的领域。自己拼尽全力的战斗、驾驶最先进的战机，在他与星球意志的直接对话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这种差距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两人之间，正被一道无形的“壁障”悄然隔开。

他用力拍了拍柳迦岚的肩膀，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好了，先别想了。能沟通就是大突破！轨道异常是吧？我们回去就让‘先知’系统重点筛查近地轨道所有可疑信号！走，回去好好歇歇，你看你这脸色。”

柳迦岚感激地看了陆英招一眼，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对方语气里那一丝难以捕捉的变化，但此刻实在太累，没有精力细想。

返回基地后，“轨道异常”立刻成为GEAS最高优先级的调查方向。庞大的计算资源被调动起来，如同梳子般梳理着近地空间的海量数据。

柳迦岚则进入了短暂的“消化期”。与星之器官的深度连接，让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达到了新高度。现在他可以更精细地引导光能，甚至能模拟出类似“盖亚低语”中某些平和频率的能量波动，用来安抚受惊的动物或促进小范围植物生长。

然而，那些被动承载的、属于星球记忆的负面情绪——大灭绝的哀伤、冰河期的寂寥——却像幽灵般，在他独处时悄然浮现，带来莫名的沉重与悲伤。他意识到，成为“承载者”不仅意味着获得力量，更意味着分担这颗星球亿万年来的记忆与伤痛。这条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孤独和沉重。

他站在基地观测平台的巨大舷窗前，望着外面深邃的星空和脚下灯火阑珊的城市。赛罗的警告言犹在耳，贝利亚军团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而地球本身的“病痛”与“苏醒”，又是另一个亟待解决的巨大难题。

内忧外患，错综复杂。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便携终端轻轻一震，一条来自深空监测部门加急标红的信息弹了出来：

【“先知”系统报告：于拉格朗日L2点附近，检测到无法识别的、非自然空间涟漪信号，持续0.3秒，信号特征与已知任何国家或组织航天器均不符。正在进一步分析……】

柳迦岚的心猛地一沉。

它来了吗？还是……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