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陈寻那句"很快就是了"，像一句魔咒，萦绕在许念念心头。

自那日剧组立威后，她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导演对她客气有加，工作人员小心翼翼，连一向嚣张的林薇见到她都绕道走，只是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资源也悄然倾斜，原本被删减的戏份神奇地恢复了，甚至多了几个特写镜头。

她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陈寻。那个男人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在她周围划下了一个无形的圈，宣告了主权。她成了笼中鸟，虽然暂时安全，却失去了自由。

奇怪的是，陈寻自那日后并未立刻逼她签下那份屈辱的"三个月协议"。他只是派司机每天接送她往返剧组和出租屋，偶尔会发来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过问她的行程，如同主人检查所有物。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反而更让她忐忑不安。

这天收工较早，许念念刚回到简陋的出租屋，手机便响了。屏幕上跳动着"陈寻"两个字。她的心猛地一跳，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下楼。"电话那头，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现在？"许念念看向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五分钟。"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许念念握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没有拒绝的余地。匆匆换了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裙，素面朝天地下了楼。那辆黑色的库里南果然安静地停在巷口，与周围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陈寻坐在驾驶座，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他今天穿着黑色的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他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发动了车子。

"我们去哪儿？"许念念系好安全带，小声问。

陈寻没有回答。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沉默而紧绷的气氛。许念念识趣地不再多问，转头看向窗外。霓虹灯次第亮起，沪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路，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口。

酒吧的门牌很不起眼，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Echo"（回响）。但许念念在看到它的瞬间，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是这里。三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开始的地方。一家会员制的高端清吧，以隐秘和优质的爵士乐闻名。她没想到陈寻会带她来这里。

"下车。"陈寻已经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

许念念僵硬地跟着他走进酒吧。内部的装修和三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暗调的光线，深色的木质结构，空气中流淌着低沉性感的爵士乐。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熟悉的场景勾起尘封的记忆，那些她试图遗忘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陈寻显然是这里的常客，酒保对他点头致意，直接将他们引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他点了杯威士忌加冰，然后看向许念念："喝什么？"

"我……果汁就好。"许念念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生怕遇到熟人。

陈寻没说什么，对酒保示意了一下。酒很快送上来，他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冰块间晃动，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

许念念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橙汁，酸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的苦涩和慌乱。她不知道陈寻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羞辱她，还是为了提醒她那段"错误"的过去？

陈寻似乎并没有谈话的兴致，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目光落在舞台上表演的爵士乐队，眼神有些放空。昏暗的光线下，他英俊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深刻，也透出一种罕见的、与平日强势不同的孤寂感。

许念念偷偷打量他。她不得不承认，即使带着恨意和恐惧，陈寻这个男人依旧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身上那种复杂的气质——野性的危险与贵族的优雅并存，冷漠疏离下偶尔流露的细微情绪，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想去探究，哪怕明知靠近会受伤。

几杯酒下肚，陈寻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他忽然转过头，看向许念念，目光直勾勾的，带着酒意熏染后的灼热。

"知道吗，"他开口，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沙哑，"这里……一点都没变。"

许念念的心揪紧了，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你也没变。"陈寻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要在上面找出什么痕迹，"还是那么……"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会装。"

许念念的脸色白了白，想反驳，却在他带着醉意却依旧锐利的目光下哑口无言。

陈寻忽然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冷冽气息将她笼罩。"许念念，"他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走？"

这句话，他问得很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执念。不像平日那个掌控一切的陈寻，更像是一个执着于某个答案许久而不得的孩子。

许念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为什么走？那个原因，混杂着年少时的仓皇、自卑、对悬殊身份的恐惧，以及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太过复杂，也太过难堪。她如何能说出口？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笑柄，或者换来他更深的鄙夷。

她别过脸，避开他灼人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下眼睑投下脆弱的阴影。"都过去了……"她声音干涩，带着乞求，"别再问了。"

陈寻看着她逃避的姿态，眼底那点因为醉酒而浮现的迷茫迅速被寒意取代。他猛地靠回沙发背，自嘲地低笑一声，又灌了一大口酒。"是啊，过去了。"他重复着，语气变得冰冷，"所以我问你，是多余。"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陈寻不再看她，只是沉默地喝酒，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许念念如坐针毡，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终于，陈寻似乎喝够了，或者说，醉意已经足够明显。他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许念念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却被他挥开。

"走吧。"他声音含糊，率先朝外走去。

走到酒吧门口，夜风一吹，陈寻的醉意似乎更浓了。他脚步虚浮，许念念不得不再次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这一次，他没有推开。

他的身体很重，大半重量压在她身上，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烫得惊人。许念念费力地扶着他走向车子，将他塞进副驾驶座，自己坐进了驾驶位。她不会开车，但至少可以叫代驾。

就在她拿出手机准备操作时，一只滚烫的大手覆上了她握着手机的手。

许念念一惊，转头看向陈寻。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舒服。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削弱了平日的凌厉，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许念念……"他喃喃地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梦呓，"……别走……"

许念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这一刻，她清楚地看到，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内心深处，始终横亘着一根名为"三年前不告而别"的刺。这根刺，让他恨她，报复她，却也让他……在意她。

她看着他在醉意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因为酒精作用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一种复杂的、夹杂着心疼、愧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悄然在心底滋生。

她轻轻抽出手，没有叫代驾，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在狭小的车厢里，与他共同沉溺在这个被往事浸透的、迷离的夜晚里。

夜色渐深，车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光影，而车内，是两个各怀心事、被过往与现在紧紧缠绕的灵魂。报复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第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