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文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中醒来。
意识像是从温暖的海底缓缓上浮,身体沉重却不再痛苦,高烧带来的灼热和酸痛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虚软,以及……一种被严密保护着的安全感。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萦绕在周身、浓郁而平稳的龙舌兰信息素。那气息不再带有侵略性,反而像一张无形而温暖的绒毯,将他从头到脚轻柔地包裹,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侵扰。然后,他感觉到了身下并非自己房间熟悉的床垫,以及背后紧贴着的、坚实而温热的胸膛。
均匀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如同最安神的鼓点。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房间布局——这是左奇函的主卧。
记忆如同碎片般重组:高烧,窒息般的痛苦,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的触感,还有……那在无边黑暗中,始终持续不断地包裹着他的、令人安心的烈酒气息,以及那个低沉而清晰的、一遍遍告诉他“没事了”的声音。
是左奇函。
他一直守着他?
这个认知让杨博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是感激?是屈辱?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依赖?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从那个怀抱里挣脱出来。然而,他刚一动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就下意识地收紧了,身后传来左奇函带着睡意的、沙哑的声音:
“别动。”
那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杨博文身体瞬间僵住,不敢再动。
左奇函似乎也彻底清醒过来。他沉默了片刻,环在杨博文腰间的手臂缓缓松开。
“醒了?”他坐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仔细听,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杨博文也立刻坐起,拉过被子掩住自己,低着头,不敢看左奇函,耳根不受控制地泛红。“……谢谢。”这两个字说得极其艰难,声音细若蚊蚋。
左奇函没有回应他的道谢,只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烧退了。”他下了结论,然后起身,“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穿着睡袍,身影挺拔,径直走出了卧室,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仿佛昨夜那个提供深度安抚和守护的人不是他。
杨博文独自坐在宽大的床上,有些怔忡。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两人信息素交融后的、平和而暧昧的气息。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左奇函指尖微凉的触感。
这种平静的、近乎……常态化的照顾,比之前的强迫或冷压更让他心慌意乱。
左奇函很快端着一碗清淡的鸡丝粥和一些易消化的点心回来了。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语气依旧平淡:“吃点东西。桂源说你醒来后需要补充体力。”
杨博文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道:“……谢谢。”
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粥煮得很软烂,温度也恰到好处。他确实饿了,身体本能地渴望能量。
左奇函就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似乎在处理邮件,但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床上的动静。看着杨博文安静进食的样子,苍白的面容因为热粥而泛起一丝血色,他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放松下来。
一种奇异的平静氛围在卧室里流淌。
吃完东西,杨博文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我想回自己房间。”
左奇函从平板电脑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随你。”顿了顿,补充道,“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杨博文点了点头,掀开被子下床。脚落地时还是有些虚软,他扶了一下床沿才站稳。他没有再看左奇函,低着头,慢慢地走出了主卧。
回到自己那间冰冷而陌生的客房,杨博文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主卧里那令人安心又令人心乱的气息被隔绝在外,他仿佛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全距离。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莫名地空了一块。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感觉。左奇函照顾他,不过是因为他那该死的、98%匹配度的Omega身份,不过是为了避免他这个“所有物”出现更严重的损伤。仅此而已。
……
下午,张函瑞终于被张桂源批准,前来探望。
“博文!”张函瑞一进门,就焦急地扑到床边,抓住杨博文的手,上下打量着他,眼圈又红了,“你吓死我了!桂源说你病得很重……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好友担忧的样子,杨博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反握住张函瑞的手,笑了笑,虽然还有些虚弱:“我没事了,函瑞。只是发烧而已,已经好了。”
“什么发烧而已!桂源说那是分化热并发症,很危险的!”张函瑞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那个……左奇函,他……他没趁机对你怎么样吧?”
杨博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脑海中闪过昨夜那个紧密的拥抱和今早平静的相处,耳根微微发热。他避开张函瑞探究的目光,含糊道:“没有。他……只是提供了信息素安抚。”
“哦……”张函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博文,我跟你说,张桂源他……他好像真的挺认真的。”
“嗯?”杨博文看向他。
“他知道你生病后,比我还着急,昨天跑来跑去联系医生拿药,还一直叮嘱左奇函该怎么照顾你。”张函瑞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还说……等他忙完这几天,想正式约我吃饭。”
看着张函瑞眼中闪烁的、带着期待和羞涩的光芒,杨博文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桂源医生人很好,函瑞。如果他真心待你,你可以试着……接受他。”
“我知道他很好。”张函瑞低下头,摆弄着衣角,“就是……还是有点怕。博文,你知道的,Omega在这个社会……”
“我明白。”杨博文握紧了他的手,感同身受。他自己此刻不正深陷于这种恐惧和挣扎中吗?“但并不是所有Alpha都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至少,张桂源看起来……不一样。”
“嗯。”张函瑞用力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看着杨博文依旧苍白的脸,担忧又再次浮现,“那你呢,博文?你和左奇函……你们以后怎么办?”
以后?
杨博文的眼神黯淡下来。他和左奇函之间,哪里谈得上“以后”?不过是一场由本能引发的、荒谬的纠葛,等到他的分化期稳定下来,他们之间,大概只会剩下商业上的竞争关系吧。
或许,连竞争关系都不会再有。一个无法控制信息素的Omega,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左奇函的对面?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函瑞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心疼不已,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函瑞怕打扰他休息,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张函瑞,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杨博文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张函瑞和张桂源之间,似乎有一道温暖的、充满希望的曙光正在升起。
而他呢?
他和左奇函之间,除了病痛时的依赖和清醒时的对峙,还剩下什么?
那缕在病中感受到的、名为“守护”的暖光,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是高烧产生的错觉?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身体里那因为左奇函信息素深度安抚而暂时平息的Omega本能,并未消失,只是潜伏着。而左奇函……那个让他看不透的男人,似乎也在这场本能与理智的游戏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暖光或许曾短暂照耀,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