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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货铺的铜秤与未称尽的情

偏轨同驰

山货铺藏在半山腰的老槐树下,青石板铺的台阶被踩得发亮,门楣上挂着块黑檀木匾,刻着“聚鲜阁”三个字,笔锋里带着股山野的粗劲。陆池推着自行车刚上到最后一级台阶,就听见铺子里传来“叮铃哐当”的声响,像是谁在翻找铁家伙。

  

  “有人吗?”江起扯着嗓子喊,车铃“叮铃”一声,惊飞了槐树上的几只麻雀。

  

  铺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探出个脑袋来——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爷子,头顶戴着顶旧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买啥?”老爷子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粗拉拉的,却透着股实在劲儿。

  

  陆池把自行车往墙根一靠,车把上挂着的玉米面袋晃了晃:“不买啥,想问问您这儿,二十多年前是不是有位姓陆的师傅来修过东西?”

  

  老爷子的草帽抬了抬,露出双浑浊却有神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们半天:“修东西的多了去了,姓陆的咋了?”

  

  “他是我爷爷,叫陆正国。”陆池从包里掏出爷爷的日记,翻开有山货铺草图的那页,“他日记里画过您这铺子,说有杆老铜秤,秤砣是个小碾子形状的。”

  

  “哦——”老爷子拖长了调子,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条道来,“进来吧,看你手里那本子,倒像是老陆的笔迹。”

  

  铺子里堆得满满当当,墙角码着成袋的核桃,梁上挂着串成串的干辣椒和玉米,空气里混着松香、桂皮和陈米的味道,像把岁月熬成了浓汤。最显眼的是柜台后的架子,摆着几十只陶罐,罐口用红布扎着,标签上写着“野蜂蜜”“山茱萸”“陈年松子”,字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

  

  “您说的铜秤在这儿。”老爷子从柜台底下拖出个木盒,打开来,里面躺着杆铜秤,秤杆是乌木的,包浆厚得发亮,秤砣果然是个小碾子形状,上面刻着圈细密的花纹。

  

  陆池刚要伸手去碰,老爷子突然“哎”了一声:“小心点,这秤金贵着呢,是我爹传下来的,比我岁数都大。”他自己拿起秤,用袖口擦了擦秤盘上的灰,“当年老陆就是来修这秤的,说秤星歪了,称东西不准,坑人。”

  

  “爷爷日记里写,‘聚鲜阁的铜秤,秤星偏了三分,得用银丝补’。”陆池指着日记上的批注,“他说您卖山货实在,不能让秤坏了名声。”

  

  老爷子的山羊胡抖了抖,突然笑了:“这老陆,啥都记在本子上。”他把秤放在柜台上,指着秤杆中段,“你看这儿,有个极小的‘陆’字,是他修好后刻的,说‘以后秤不准了,凭着这字找他’。”

  

  江起凑近了看,果然在第三颗秤星旁边发现个刻痕,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爷爷这是走到哪儿都留个‘售后服务’啊。”

  

  “他就是这性子。”老爷子从陶罐里抓了把松子,往他们手里塞,“尝尝,今年新采的,你爷爷当年最爱嗑这个,说‘山里的东西实诚,壳薄仁满’。”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铁壶“咕嘟咕嘟”地响起来,“我给你们烧点松针茶,解解乏。”

  

  松针茶泡在粗瓷碗里,茶汤呈淡淡的琥珀色,飘着股清苦的香。老爷子呷了口茶,咂咂嘴:“老陆修秤那三天,就蹲在这柜台边,白天琢磨秤星,晚上跟我唠山里的事。他说‘机器修得再好,不如人心实在,称东西差一钱,丢的是良心’。”

  

  陆池想起奶奶说过,爷爷修机器从不漫天要价,给穷人修东西甚至分文不取,说“手艺是用来帮人的,不是用来换钱的”。他看着那杆铜秤,突然明白爷爷为什么对这秤上心——它称的不只是山货,更是人心。

  

  “有回我进了批野蜂蜜,”老爷子的手指在秤杆上慢慢滑过,像在数着岁月,“看着挺好,称的时候总觉得轻,老陆蹲在这儿看了半天,说‘不是秤的事,是蜜里掺了水’。他教我怎么看蜜的稠度,说‘用筷子挑起来,拉丝不断的才是好蜜,就像人,得有骨气’。”

  

  江起在铺子里转了转,发现每个陶罐底下都贴着张小纸条,写着进货日期和产地:“张爷爷,您这记的比账本还清楚。”

  

  “老陆教的。”老爷子的声音软了些,“他说‘做生意跟修机器一样,零件得记清来路,不然坏了都不知道哪儿出的问题’。”他从柜台抽屉里翻出个牛皮本,“你看这个,是他帮我画的进货地图,哪座山的核桃甜,哪道沟的茱萸红,标得清清楚楚。”

  

  地图上的字迹和爷爷日记里的一模一样,山路用虚线画,水源用蓝笔描,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铜秤,标注着“此处称货最准”。陆池的指尖抚过那些线条,仿佛能看见爷爷蹲在油灯下,一笔一划画地图的样子,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像山风穿过松林。

  

  “你爷爷走的那天,天刚亮,”老爷子往壶里续了点水,“他背着工具箱站在门口,说‘老张,我得往南走了,那边有台榨油机等着修’。我往他包里塞了袋野核桃,他往我柜台放了这个。”他从罐子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块铜制的小秤砣,比原来的那个小一号,“他说‘这是备用的,万一原砣坏了,用这个,称出来的分量准保不差’。”

  

  陆池拿起小秤砣,上面刻着个“准”字,笔画里还沾着点松香,像是刚刻好不久:“他总把这些小事记在心上。”

  

  “因为他把人当回事。”老爷子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那年冬天雪大,我去山里收山货迷了路,是老陆带着火把找了我半夜。他说‘山里的夜吃人,不能让老实人栽跟头’。”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他还说,等我这铺子翻新了,就来帮我打个新柜台,说‘得用松木,结实,还带着香’。”

  

  陆池看着柜台,果然是松木的,边角被磨得圆润,显然用了不少年:“这柜台……是爷爷打的?”

  

  “可不是嘛,”老爷子用手敲了敲柜台,发出“咚咚”的闷响,“他走后第二年,我就按他画的图纸请人打的,尺寸、样式,一点没改。你看这抽屉把手,是他说的铜制小齿轮,说‘转起来顺溜,像日子’。”

  

  江起拉开抽屉,果然见把手是个小小的铜齿轮,转起来“咔嗒”响,和爷爷自行车上的链条声一模一样:“爷爷这是把齿轮藏到各处了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落在铜秤上,秤星闪着细碎的光。老爷子给他们装了袋野蜂蜜,又塞了包山茱萸:“带回去,蜂蜜给你奶奶泡水,茱萸泡水喝能明目。”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老陆总说,‘出门在外,得想着家里人’。”

  

  陆池想起爷爷信里写的“箱子里的桂花是给你娘的”,鼻子突然有点酸。爷爷走了那么多地方,修了那么多机器,心里装着的,从来都不只是齿轮和扳手,还有这些藏在烟火里的牵挂。

  

  “对了,”老爷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梁上取下个布包,“这是老陆当年落下的,我一直替他收着。”布包里是本线装的《木经》,里面夹着张晒干的野菊花,书页上有爷爷的批注:“松木适合做柜台,柏木适合做箱子,就像人,得放在合适的地方才发光。”

  

  陆池把书抱在怀里,感觉沉甸甸的,像是抱着爷爷没说完的话。

  

  临走时,老爷子非要送他们到路口,手里拄着根松木拐杖,是用打柜台剩下的料子做的。“往南走是榨油坊,”他指着山路尽头,“老陆说那的榨油机是头犟驴,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你们去了提我,老杨头准给你们装最好的山茶油。”

  

  “我们会来看您的!”陆池挥着手喊,自行车筐里的蜂蜜罐轻轻晃着,发出“嗡嗡”的声,像有只小蜜蜂在里面睡觉。

  

  “记着带新采的松子啊!”老爷子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混着松涛声,“老陆最爱吃刚脱壳的!”

  

  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车铃“叮铃”响,惊起路边的山雀。陆池摸了摸怀里的《木经》,书页里的野菊花还带着点清苦的香,像爷爷留在时光里的叹息。他忽然觉得,这一路找来找去,其实找的不只是爷爷的痕迹,更是那些藏在铜秤刻度里的实在,藏在松木柜台里的温暖,藏在每句“老陆说”里的,对日子的认真。

  

  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野蜂蜜的甜和松针的香,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榨油声,“吱呀——哐当——”,像首古老的歌谣,唱着那些没说尽的话,没称完的情,等着他们一点点去听,去懂。

  

  陆池踩着脚踏板,感觉浑身都是劲,他知道,前面还有很多齿轮在转,很多故事在等,而爷爷留下的那些暖,会像铜秤上的星子,一直亮着,照着他们往前走,走到下一个山口,下一片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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