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榨油坊的木榨与流淌的香

偏轨同驰

从山货铺出来,顺着蜿蜒的山路往下走,没过多久就闻到一股醇厚的油脂香,混着草木的清气,在风里缠缠绕绕。江起吸了吸鼻子,指着前方袅袅升起的青烟:“肯定是榨油坊到了,这味儿,隔着二里地都能勾人!”

  

  陆池推着车,目光落在路牌上——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老杨榨油坊”,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边缘却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常有人触碰。“爷爷的日记里提过,说老杨头的榨油机是‘百年老伙计’,脾气倔得很,除了他谁都摆弄不了。”

  

  “脾气倔?再倔能有你爷爷修不好的机器?”江起笑着拍了下他的后背,车筐里的蜂蜜罐晃了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转过一道弯,榨油坊的全貌就撞进了眼里——土坯墙围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央立着个庞然大物,是台老式的木榨,乌黑发亮的榨膛像头卧着的巨兽,旁边堆着半人高的油茶籽,金黄饱满,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一个皮肤黝黑的老爷子正抡着木槌,“嘿哟”一声,重重砸在榨杆上,油脂混着碎渣顺着榨膛的缝隙慢慢渗出,滴进底下的陶盆里,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杨爷爷!”江起隔着老远就喊了一嗓子。

  

  老爷子停下动作,直起腰回头看,脸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啪嗒”滴在衣襟上。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排被烟油熏黄的牙:“是小陆吧?你爷爷前两天还托梦给我,说你该来了!”

  

  陆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杨爷爷,您还跟以前一样爱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老杨头放下木槌,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把脸,“你爷爷那脾气,说了要让你来看这台老榨油机,就准保会让你走到这儿。”他指着那台木榨,语气里满是骄傲,“瞧见没?这老家伙,比我岁数都大,当年还是你爷爷帮我改的构造,不然哪能用到现在。”

  

  陆池走近了看,木榨的主体是根粗壮的硬木,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凿痕,靠近榨膛的地方刻着几行小字,是爷爷的笔迹:“光绪二十三年造,民国十七年修,1985年夏,陆正国改榨杆角度,增力三成。”

  

  “当年这榨油机出了毛病,榨出来的油总带着股苦味,我请了好几个师傅都没修好。”老杨头蹲在陶盆边,用手指沾了点刚榨出的油,放在鼻尖闻了闻,“你爷爷来了,围着机器转了三天,最后说‘是榨杆的角度不对,压力不均匀,把油茶籽的苦味逼出来了’。他愣是凭着一把凿子,把榨杆的角度磨了整整两寸,从那以后,咱这油就成了十里八乡最香的!”

  

  江起凑过去,也学着老杨头的样子沾了点油,舔了舔嘴唇:“嚯,是香!一点怪味都没有,比超市买的桶装油强多了!”

  

  “那是自然!”老杨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咱这是古法榨油,炒籽、碾粉、蒸坯、包饼、压榨,一步都不能少,哪像现在的机器,快是快,没灵魂!”他拍了拍木榨,“你爷爷说,‘机器也得有灵魂,得顺着它的性子喂料、施压,它才肯给你最好的东西’。”

  

  陆池想起爷爷日记里的话:“万物有灵,机器亦然。你对它用心,它便对你尽心。”原来这话是从这儿来的。

  

  院子角落堆着些劈好的柴火,旁边蹲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低头用筛子筛油茶籽,阳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上,镀了层金边。听见说话声,她抬起头,露出张清秀的脸,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看到陆池时,脸颊微微泛红,赶紧低下头去。

  

  “那是我孙女,叫杨晓,放假回来帮忙的。”老杨头笑着介绍,“晓儿,快给陆池他们倒碗凉茶!”

  

  杨晓应了一声,站起身往屋里走,脚步轻快,蓝布衫的衣角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只停在枝头的蓝鸟。

  

  “杨爷爷,我爷爷说您这儿的山茶油是最好的,我们想带点回去。”陆池说。

  

  “那必须的!”老杨头站起身,拍了拍胸脯,“今天刚榨的新油,给你装满满一罐子!不过得等会儿,这最后一榨还没完成呢。”他拿起木槌,又开始“嘿哟、嘿哟”地砸起来,木槌撞击榨杆的声音沉闷而有力,像是在敲打着时光的鼓点。

  

  杨晓端着凉茶出来,把碗递给陆池和江起,指尖不小心碰到陆池的手,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了回去,脸更红了:“请……请用茶。”

  

  “谢谢。”陆池接过碗,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不高,却像电流似的窜了一下。

  

  江起一口把凉茶喝干,咂咂嘴:“好茶!带着股油茶香,杨爷爷,您家这茶也这么特别!”

  

  “这是用榨油剩下的油茶枯泡的,败火。”老杨头解释道,“你爷爷以前最爱喝这个,说‘苦中带香,像日子’。”

  

  陆池喝了一口,先是尝到点苦涩,咽下去后,喉咙里却泛起丝丝甘甜,果然像爷爷说的那样,有日子的味道。

  

  杨晓蹲回筛子旁,偷偷抬眼打量陆池,看他捧着茶碗的样子,看他低头看木榨时认真的侧脸,看他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心跳不由得快了几拍。她听爷爷说过很多次陆爷爷的故事,说他是个了不起的手艺人,温柔又正直,眼前这个年轻人,和爷爷描述的陆爷爷,好像有很多地方很像。

  

  “晓儿,把那边的新布拿来,给小陆装油用。”老杨头喊道。

  

  “哎!”杨晓应声起身,快步走向屋里,经过陆池身边时,小声说:“我爷爷总提起你爷爷,说他是个好人。”

  

  陆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爷爷也常说,杨爷爷的榨油机是他见过最有脾气的‘老伙计’。”

  

  杨晓被他笑得心头一跳,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等最后一榨油完成,老杨头用个粗陶罐子装了满满一罐山茶油,递给陆池:“拿着,回去给你奶奶炒菜,香得能多吃两碗饭!”

  

  “那我们给钱……”

  

  “给啥钱!”老杨头眼睛一瞪,“你爷爷当年帮我改机器,一分钱没收,我要是收你钱,对得起他吗?”他想了想,又从屋里拿出个布包,“这里面是油茶籽饼,泡水洗头能去头屑,给你妈妈用正好。”

  

  陆池不好再推辞,只好收下:“那谢谢您了,杨爷爷。我们下次来给您带山货铺张爷爷的野蜂蜜。”

  

  “行啊,我就爱那口甜!”老杨头笑得合不拢嘴。

  

  杨晓送他们到门口,看着陆池的自行车筐,小声说:“路上小心,下山的路有点滑。”

  

  “知道了,谢谢你,杨晓。”陆池看着她,认真地说。

  

  杨晓的脸又红了,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推着车往山下走,江起撞了撞陆池的胳膊:“哎,那杨晓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啊。”

  

  陆池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装满山茶油的罐子上,油面泛起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空气里满是油茶的香,醇厚、绵长,像段没说完的话,在风里慢慢淌着,淌向山外的远方。

  

  走到半山腰,陆池回头望了一眼,榨油坊的烟囱还在冒烟,那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还站在门口,像个小小的剪影,印在青山绿水间。他忽然觉得,爷爷留下的不只是机器和字迹,还有这些藏在山野里的温暖,等着他一点点去遇见,去感受。

  

  江起哼着不成调的歌,车铃“叮铃叮铃”地响,山风吹过,油茶的香混着蜂蜜的甜,在耳边萦绕。陆池踩着脚踏板,感觉心里满满的,像那罐刚榨出的山茶油,沉甸甸的,全是日子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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