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傍晚就没停过。细密的水线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整座城市罩在一片潮湿的灰里。
沈渡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的眼镜片上,冷冷的。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很快,像在赶一场早已注定的结局。
文档的标题是《南风不渡·第13稿》。
这已经是他为这本书重写的第十三次结尾。每一次,他都让主角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刻死去——或病死,或意外,或在漫天大雪中孤独地倒下。
他知道读者恨他,也知道编辑催他改一个“能让人喘口气”的结局。可他做不到。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爱从来没有真正活下来过。
门口的风铃被推开的风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雨幕里,黑伞收起的瞬间,水珠顺着伞骨滑落,像一串破碎的珠子。
那人走进来,脚步声停在他的桌旁。
“好久不见,沈渡。”
这个声音,沈渡在无数个夜里梦到过——温柔,低沉,带着不可抗拒的靠近感。可每一次,梦境的最后,都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转身离开。
沈渡没有抬头,只是把光标移到文档末尾,继续敲下一行字:“他死在第七个冬天。”
“你来干什么?”
“我要把你的小说拍成电影。”顾深把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桌上,“而且,我要改结局。”
沈渡这才抬起头。顾深比记忆中更成熟了,眉眼间的凌厉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眼神,像是能看穿沈渡所有的伪装。
“你改不了的。”沈渡笑了,笑意薄得像一片冰,“故事的结局,从第一句话就写好了。”
顾深没有反驳,只是坐在他对面,翻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剧本,封面赫然写着——《南风不渡》电影改编。
“我知道你害怕。”顾深缓缓地说,“你害怕写了HE,连书里的人都会背叛你。”
沈渡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泛白。他想把话题岔开,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换了一首老歌,女声低低地唱着:“如果你也听说,会不会心疼我……”
顾深突然问:“你还记得大学时,你给我看的第一本小说吗?”
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尝试写爱情故事,结尾是两个男人在夕阳下牵手,笑得像拥有了全世界。那时候,他相信爱可以战胜一切。
可是后来,顾深突然消失了。没有解释,没有告别。那本小说的手稿,被他撕成了碎片,丢进了垃圾桶。
“我当然记得。”沈渡垂下眼睛,“那时候我很幼稚。”
“幼稚到以为我们可以走到最后?”顾深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渡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幼稚到以为你不会走。”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香和雨的潮气。顾深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剧本推到他面前,“你看看。也许,你会发现,不是所有故事都必须结束在眼泪里。”
沈渡没有接。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行字还停留在——“他死在第七个冬天。”
顾深站起身,“我在楼下等你。等你愿意给这个故事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风铃再次响起,门合上,雨声又重新笼罩了世界。
沈渡盯着剧本封面看了很久,才伸手把它拉到面前。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句子——
“那年冬天,南风第一次吹过他的脸。”
可第二页开始,一切都变了。
剧本里的两个主角,没有互相伤害,没有误解到死,没有在最爱的时候失去。他们争吵,和好了;分开,又重逢了。
沈渡的呼吸开始乱,手指不自觉地往下翻,直到最后一页——
夕阳下,两个男人并肩站在海边,手牵着手,海浪一次次拍打着沙滩。
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种陌生的刺痛感。
窗外的雨还在下,顾深站在路灯下,黑色的身影被昏黄的光拉得很长。
沈渡合上剧本,拿起外套,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顾深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有惊喜,也有不敢置信。
“沈渡——”
沈渡走过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为什么要回来?”
顾深看着他,很久,才说:“因为我想把你写丢的那个结局,还给你。”
沈渡笑了,笑里带着自嘲:“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顾深没有退,反而向前一步,“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那个,想和你一起走到最后一页的人。”
沈渡垂下眼睛,指尖冰凉。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一块很久没有疼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雨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冲刷干净。
他转身,走回咖啡馆。
顾深没有追,只是站在雨里,看着那扇门在他面前关上。
风铃响了一声,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