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忘忧谷外的密林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苏清寒一身素白,背着半满的药篓,如同暗夜里游荡的孤魂,冷静地穿行其间。她的鹿皮短靴踏过混着暗红泥土的落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精准地避开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那些都已是被阎王点了名的,没了价值。
她不是在救人,她只是在“收集”。
收集最顶级的药材,也收集……最完美的实验材料。
目光掠过几具残破的尸身,最终,定格在不远处那个背靠古树、浑身浴血的身影上。
那人一身玄色锦袍已被刀剑撕扯得不成样子,借着破碎枝叶间漏下的惨淡月光,能看清他深刻的五官和紧抿的、即便昏迷也依旧显得倔强的薄唇。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肩,那里一片血肉模糊,手臂齐肩而断,不知落在了哪个角落。
苏清寒在他面前蹲下,伸出两根莹白如玉的手指,搭在他颈侧。
指尖传来的搏动虽微弱杂乱,却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顽强生命力。她又仔细检查了他的骨骼肌理,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满意”的神色。
“骨骼清奇,经脉强韧,失血至此尚有生机……”她低声自语,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是上佳的实验材料。”
她利落地取出银针,封住他几处大穴,暂缓了流血,随即毫不费力地将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背起,一步步走向密林深处那处与世隔绝的——“寒药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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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谷,寒药庐。
昏迷了三日三夜的男人,在左肩传来一阵熟悉的、却又带着奇异刺痛的撕裂感中,猛地惊醒。
他倏地睁开眼,锐利如鹰隼的视线在瞬间的模糊后,立刻锁定了床畔那道素白的身影。她正背对着他,在一张摆满瓶罐的石桌前,专注地捣着药,规律的“咚咚”声伴随着空气中弥漫的奇异苦涩,构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萧绝试图起身,左肩传来的剧痛与那种被强行缝合的、密密麻麻的异物感,让他瞬间回忆起断臂之痛,也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肩头——那里被无数细密得不可思议的黑线缝合着,皮肉外翻,模样狰狞可怖,绝非凡俗医术。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杂着屈辱,瞬间冲上头顶。
“你是谁?”他的声音因重伤和久未进水而沙哑干裂,却依旧带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的手臂……是你做的?”
苏清寒闻声,动作未停,直到将石臼中的药泥倒入一个小碗,才端着碗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修复好的古董或是其他没有生命的物件。
“嗯。”她走到床边,将药碗递过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实验很成功,主要神经接续了七八成,日后好生将养,配合我的治疗,或许能动。”
“实验?”萧绝的瞳孔骤然收缩,滔天怒火几乎要焚尽他的理智。他镇北王萧绝,纵横沙场,令敌军闻风丧胆,如今竟沦为一个女人口中的……“实验品”?
巨大的羞辱感让他猛地伸出完好的右手,五指如铁钳,狠狠攥住了她递药碗的那只纤细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骨骼捏碎:“说!你是谁派来的?你和林中那些杀手,是不是一伙的?”
苏清寒吃痛地蹙起眉心,手中药碗晃了晃,几滴深褐色药汁溅落在萧绝的锦被上。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惊呼,只是抬起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专业工作的不悦:“你的脉象乱了,气血翻涌,不利于伤口愈合。若想这只手以后还能灵活如初,最好立刻松手。”
“回答本王!”萧绝非但没松,反而将她拉得更近,眼中杀意凛然,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话语,“你这妖女,用这等邪术折辱于我,待我痊愈,必将你……”
话音未落,一股诡异的、强烈的麻痹感突然从他手腕处的内关穴蔓延开来,迅疾如电地窜至整条右臂。那凝聚了他所有怒火和力量的右手,瞬间力道全失,软软地垂落下来。
苏清寒轻易地抽回自己已然泛红的手腕,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寒光的银针。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因脱力而倒回床榻、满眼不可置信与震怒的萧绝,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
“第一,是我将你从尸堆里捡回来,耗费心神救了你性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第二,在你完全康复,达到我的实验预期之前,你的命,连同你这具身体,都属于我。你是我的人。”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最终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补充了最关键的一条,“再敢打扰我捣药,或是出言威胁,下次麻痹的,就是你的舌头。”
说完,她将那只药碗重新端起,放在他枕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喝了。能镇痛,助眠。”
然后,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回到石桌前,重新拿起药杵。
规律的“咚咚”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插曲。
萧绝躺在床榻上,感受着右臂逐渐恢复知觉,左肩的剧痛却无比清晰。他死死盯着那道素白背影,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杀意、屈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知命运的忌惮。
寒药庐内,只剩下药杵撞击石臼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着寂静,也敲打着两颗截然不同的、充满戒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