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堂数学课之后的一整天,江肆都处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之中。
沈述白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挑衅。他太安静,太专注,太……无懈可击。无论江肆是故意将桌椅弄出巨响,还是在他记笔记时恶劣地晃动桌子,甚至故意将橡皮屑吹到他那干净得刺眼的练习册上,沈述白都毫无反应。他就像一堵光滑坚硬的墙,吸收所有噪音和恶意,然后反弹回一片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肆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所有试图引起注意、打破平衡的努力,都石沉大海。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顶撞或恐惧的眼神更让他火大。他习惯了别人或畏惧、或厌恶、或敢怒不敢言的目光,却从未遇到过这样一种彻底的空无。沈述白的目光偶尔也会落在他身上,但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像是在看一件家具,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沈述白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将书本仔细收好,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离开了座位,自始至终没有看身旁的江肆一眼。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江肆胸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引得还没走完的几个同学侧目,又迅速低下头匆匆离开。
他需要发泄。胸口中那股因沈述白而积攒的、无处安放的躁动,必须找到一个出口。
于是,他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后巷。当那个欠债不还还嘴硬的家伙被他摁在墙上时,当对方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映入眼帘时,江肆才感觉自己重新夺回了一些掌控感。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用力量和恐惧说话的世界,简单,直接,有效。
这条后巷被夹在两栋建筑的背阴面,终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和潮湿的霉味,像这座城市一块不愿示人的陈旧伤疤。
江肆把人死死抵在剥落的墙皮上,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他的眼神狠戾,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的年轻野兽,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危险的信号。旁边几个同伴或站或靠,沉默地围成半圈,空气凝滞得只剩下被扼住喉咙者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钱,什么时候还?”他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实处,带着冰冷的质感。
就在这时,巷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江肆敏锐地抬眼。
是沈述白。那个名字永远高悬在成绩榜最顶端,活在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现在,也是他的同桌。
他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步履平稳地从巷口走过,白衬衫的衣角在昏暗里划出一道干净的痕迹。只是在经过的刹那,目光极其冷淡地朝这边扫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恐惧,没有好奇,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就像人类看着一块石头,一台机器,一件与己完全无关的静物。
然后,他收回视线,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后巷,身影消失在明亮的那一端。
那股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惊叫、咒骂或是鄙夷的眼神,都更让江肆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他所有的凶狠和威慑,在对方那种全然不接招的平静面前,像是一拳打进了虚空,无处着力,只剩下自己显得格外可笑。
他猛地松开了手,任由那人瘫软下去,粗重地喘了口气,胸口堵着一团无处发泄的火。
……
第二天,课间的楼梯转角。
阳光透过高窗洒下,在水泥台阶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沈述白刚走上转角,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堵住了他的去路。
江肆斜倚在墙上,校服外套随意地敞着,周身还带着昨夜未散的、与校园格格不入的气息。他比沈述白高了近半个头,投下的阴影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他向前一步,逼近,嗓音因宿夜未眠或是别的什么而异常沙哑:
“好学生,”他盯着沈述白的眼睛,一字一顿,“昨天,看见什么了?”
周围的同学下意识地绕开,窃窃私语声在楼梯间低低回荡。
沈述白停下脚步。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只是平静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很黑,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映出江肆此刻有些咄咄逼人的身影。
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注视下,他开口,声音清冽得像山涧冷泉:
“让开,”他说,“你挡着我的光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江肆感觉自己所有的气势,像是被一根极细却无比坚硬的针猝然刺破。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第一次,在一个他本该完全掌控的“好学生”面前,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落在下风的挫败,以及一种更加强烈的、被点燃的征服欲。
这条被阳光照亮的楼梯,仿佛成了昨日那条阴暗后巷的延续。
而一场无声的战争,在此刻,正式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