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墨千机准时出现在陆雪衣的房门外。 辰时初刻，分毫不差。
他手中甚至托着一份根据《膳食均衡录》精确配比的早餐，连粥的温度都控制在最适宜的六十二度。
陆雪衣打着哈欠拉开门，就看见他像尊玉雕似的立在晨光里，白衣纤尘不染，眼神清澈……且空洞。
“三姐，早安。这是今日的……”
“没空！”陆雪衣没好气地打断他，故意揉乱了一头乌发，睡眼惺忪地往外走，“我要去库房找点材料，你，跟上。”
“是。”墨千机从善如流，端着那碗注定要浪费的粥，步履平稳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去库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两旁是陆雪衣精心打理的花圃，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走到回廊中段，她“哎呀”一声轻呼，手中抱着的几卷厚厚图纸“不小心”脱手，哗啦啦散落一地，铺满了青石板路。
“这可怎么办呀，”她蹙起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这些图纸都很重要，顺序可不能乱。” 她说着，目光悄悄瞟向墨千机。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墨千机动了。
他迅速将早餐托盘放在一旁的栏杆上，然后蹲下身，开始捡拾图纸。他的动作极快，手指翻飞，目光精准地扫过每一张图纸角落的编号。
“甲字柒号，流火弩机括详图。” “丙字贰拾叁号，木牛流马改进稿。” “戊字玖号……”
他一边捡，一边低声念出编号，并将图纸按照天干地支和数字顺序，迅速而整齐地叠放起来，效率高得惊人。
陆雪衣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样子，起初还有些得意，但随着时间推移，那点得意渐渐变成了无语。
这家伙……简直像个没有感情的整理傀儡！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所有散落的图纸都被整理完毕，叠放得如同刀切一般整齐。墨千机双手捧着那摞图纸，站起身，递到陆雪衣面前，语气平稳无波：
“三姐，图纸已按编号排序整理完毕。另外，发现编号‘丁字第三十七’的‘连弩改良图’右下角有缺角，建议使用‘云纹补纸术’进行修复，以防撕裂扩大。所需材料与步骤，我可以提供。”
陆雪衣看着他那张认真汇报工作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她一把夺过图纸，扯出一个假笑：“……多谢墨少主提醒，您可真、周、到！”
“分内之事。”墨千机微微颔首，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咬牙切齿。
第一回合，惨败。
陆雪衣不甘心。午后的阳光透过工坊的琉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正对着一个复杂的机关锁蹙眉，余光瞥见墨千机正在不远处安静地擦拭工具，侧脸在光线下完美得不真实。
一个更大胆，甚至带着点恶作剧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手中的机关锁“哐当”掉在地上，整个人软软地朝着榻边倒去，一手捂住胸口，眉头紧锁，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呃……好……好难受……”她声音虚弱，演技逼真，“墨千机……你、你昨日给我的那盘点心……是不是……有问题……”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一道白影如风般掠至榻前。
墨千机单膝跪在榻边，距离近得陆雪衣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动作却快得惊人。袖袍一拂，榻边的小几上便叮叮当当多了十七八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小罐。
“昨日点心成分已分析，无毒。”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似乎快了一丝，“但你目前症状符合部分中毒表征。这是清心丸，可解百毒，概率七成；这是百花露，针对植物毒素，概率八成五；这是九转还魂散，应对未知剧毒，概率五成，但有强烈副作用……”
他拿起一个白玉瓶，看向陆雪衣：“请详细描述症状，以便选择最优解。”
陆雪衣心里快笑翻了，面上却愈发“痛苦”，她微微喘息着，伸出微颤的手指，轻轻勾住了他垂落的一缕墨发，声音气若游丝，带着点暧昧的沙哑：
“症状啊……就是……看着你，心口发慌，指尖发烫，呼吸……也不太顺畅了……”
她感觉到被她勾住头发的那具身体，瞬间僵硬了。
墨千机整个人顿在那里，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持着药瓶的手指停在半空，那双总是倒映着数据与图纸的清澈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他似乎在急速运算着什么，但处理器显然遇到了无法理解的指令。
陆雪衣心中得意更甚，正准备再添把火，却见墨千机猛地向后撤了半步，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那缕被她勾住的发丝也顺势滑落。
他垂下眼帘，指尖飞快地掐动了几下，像是在演算一道绝世难题。半晌，他抬起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严谨，只是仔细听，似乎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不确定：
“根据你的描述——心慌、体热、呼吸不畅。此症候群与《岐黄古札》中记载的‘心悸’之症相似度达八成。建议暂停当前工作，静卧休息，并可酌情服用宁神散。根据典籍记载，对症概率约为九成。”
陆雪衣：“……”
她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给出“医学建议”的俊脸，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越笑越大声，整个人伏在锦被上，肩膀抖个不停。
哎呀妈呀，宁神散！还九成概率！
这个AI成精的直男，没救了！
墨千机站在原地，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与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如此。你刚才的行为是‘假装’。”他得出结论，随即又微微蹙眉，“但此举消耗自身精力，并误导他人判断，效率低下，且无实际产出。不建议采用。”
陆雪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抹了抹眼角，坐起身，歪着头看他，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和无奈：
“墨千机啊墨千机，你脑子里除了效率、概率和最优解，还能不能装点别的？”
墨千机迎上她的目光，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认真地回答：
“还有机关术原理、材料力学、星象运行规律、墨家祖训三百条……”
“停！”陆雪衣扶额，打断了他即将开始的汇报。
她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金色的余晖为墨千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却依旧化不开他周身那种与生俱来的清冷与隔绝。
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微微扬起。
没关系，墨千机。
我们来日方长。
她就不信，教会不了这块木头，什么叫作——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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