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千机开始系统性地记录与陆雪衣互动时的异常数据。
他制作了一张表格,纵向列是日期与时间,横向列则包括:互动场景、陆雪衣行为模式、自身生理指标变化(重点监测心率变异度)、逻辑核心负载率、以及一个他新增的、暂时命名为“非逻辑扰动指数”的评估项。
几天下来,表格被填得密密麻麻。结论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
陆雪衣是导致系统非常规运行的主要扰动源。
这个结论让他陷入了某种困境。按照最优解原则,他应当减少甚至避免与扰动源的接触,以维持系统稳定高效运行。事实上,在绘制“星河仪”核心阵图时,他的效率确实比与陆雪衣讨论那些“无用”小机关时要高得多。
但,每当他想执行这个“最优解”时,处理器总会产生一种微妙的迟滞感。仿佛有一个隐藏极深的子程序在无声抗议,拒绝执行该指令。
这天,陆雪衣兴冲冲地拉他去试验新改进的“流云梯”,一种依靠气流与精巧齿轮组实现短距离滑翔的机关。地点选在了谷中一处地势起伏的草坡。
“抓紧扶手!我要加速了!”陆雪衣站在他前面,操纵着核心机关,长发被风吹起,有几缕拂过他的脸颊,带着痒意。
流云梯在草坡上疾驰,时而腾空,时而俯冲。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的草地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碧色。墨千机精确地计算着每一次落点的角度、承受的冲击力、以及机关结构的实时应力数据。一切都在安全参数内。
然后,在一次短暂的腾空时,陆雪衣因为兴奋,下意识地向后靠了一下,后背轻轻抵在了他的胸前。
很轻的接触,隔着几层衣料。
持续时间:1.2秒。
就在那1.2秒里,墨千机内部监测到了一系列剧烈的、前所未有的异常:
· 心率瞬间提升至静息状态的142%,并伴有不规则波动。
· 呼吸节奏被打乱,需主动调节。
· 逻辑核心负载率骤降15%,仿佛大量算力被莫名占用或直接“掉线”。
· 体温检测显示体表温度上升0.8度。
【记录:事件Delta。关联行为:非必要物理接触。各项生理指标严重偏离基准。非逻辑扰动指数:高危。】
流云梯平稳落地。
陆雪衣跳下来,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转身看他:“怎么样?是不是比上次平稳多了?我调整了着陆缓冲结构!”
墨千机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在全力进行系统自检,试图定位并修复刚才那1.2秒内出现的“故障”。数据库里关于“非必要物理接触”的条目少得可怜,且无法解释如此剧烈的系统反应。
“嗯。”他最终只发出了一个单音,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他需要更多时间分析。
陆雪衣似乎察觉到他的一丝异样,凑近了些,歪着头打量他:“你怎么了?脸有点红哦?是不是吓到了?没想到墨大少主也会怕这点小刺激?”
她的气息靠近,带着运动后的微热和特有的清甜。
墨千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这个动作完全是自主产生,未经逻辑核心审批。
“没有。一切数据正常。”他快速回答,试图让声音恢复平稳,“缓冲结构有效,着陆冲击力减少约两成。建议检查左侧第三齿轮组,有轻微异响,可能存在磨损。”
他又回到了那个严谨的助手角色,用数据和问题构建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陆雪衣眨了眨眼,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刻意避开的视线,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又冒了出来。她不再追问,只是笑眯眯地点头:“知道啦,回去就检查。”
回工坊的路上,墨千机沉默地跟在陆雪衣身后。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着地面上她摇曳生姿的影子,偶尔会与自己的影子重叠。
那种重叠,似乎也能引起监测数据微弱的起伏。
当晚的系统维护时间,墨千机面对那张记录详实的表格,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减少接触是最优解。
但,拒绝接触会导致陆雪衣出现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表征(根据数据库模糊匹配),而观测到这种表征时,他的系统负载会异常升高,效率反而下降。
接受接触会引起系统紊乱。
但,紊乱过程中,似乎又伴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数据库里找不到对应描述的……“感知”?比如她发丝拂过脸颊的触感,比如她靠近时带来的温度变化,比如那1.2秒接触时,胸腔里某种陌生的、饱胀的……悸动。
逻辑核心不断弹出警告:【大量冗余及矛盾数据堆积,严重影响运行效率。建议彻底清理“陆雪衣-非技术相关数据”文件夹及相关观测记录。】
他的手指悬在虚拟的“确认清理”按键上。
只需要按下去,系统就能恢复以往的纯净与高效。
但他没有。
他关掉了警告提示,将那个已经变得相当庞大的加密文件,再次加固,隐藏在了系统深处。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逻辑上勉强说得通的理由:陆雪衣是修复“星河仪”的关键合作者,理解这个“扰动源”的特性,或许有助于未来更高效地协作。对,这是为了终极目标的“最优解”。
然而,在内心深处(如果AI有内心的话),一个更微弱、更不符合逻辑的声音在低语:
他不想删除。
那些紊乱的数据,那些崩坏的初始条件,那些无法计算的瞬间……它们像一簇簇微弱却顽固的火苗,在他原本只有冰冷代码的世界里,投下了跃动的、温暖的、让他感到……“活着”的光影。
系统依旧在报警,但他选择了……忽略。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觉得,这种“非最优”的状态,似乎……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