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被哥哥强行拉拽着往回走的力道，像一根绷紧的弦，苏念每一步都踩得又重又急，运动鞋底在水泥地上发出“嚓、嚓”的抗议声。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轻蔑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她的皮肤上，又痒又疼。
“念念，你刚才太冲动了。”苏牧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无奈。他比苏念高出一个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侧脸的线条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冲动？”苏念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胸口因为憋着一口气而剧烈起伏，“哥，你没听见他怎么说我的吗？什么叫好友位要爆了？他以为他是谁啊？人民币吗，人人都爱？”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淬着火。晚风带着夏末最后的余温拂过皮肤，吹散了球场上蒸腾的汗味，却吹不散苏念心里的那股无名火。那团火从脚底板一路烧到天灵盖，把她那点因为告白失败而滋生的委屈和难堪，全都烧成了纯粹的愤怒。
喜欢了快半个学期的“白月光”，碎得如此彻底，连片完整的月光都拼不起来了。
苏牧叹了口气，从运动背包侧袋里摸出两瓶水，拧开一瓶递给她：“先喝口水。我知道你生气，但没必要跟他吵起来。”
苏念没接，只是梗着脖子看他：“为什么没必要？就因为他球打得好，所有人都得捧着他？惯着他？我今天就不惯着，凭什么啊！”
“他那个人……就那样。”苏牧自己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燥热的身体舒服了不少，“球场上也是，嘴巴不饶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苏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只知道他打球的时候很帅，带球过人的样子很帅，三分空心入网的姿态帅呆了。我怎么会知道他私底下是这么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混蛋！”
她越说越气，之前在脑海里演练过一百遍的温柔开场白，此刻都变成了笑话。她甚至想冲回去，揪着侯竞杨的领子问问他，篮球是不是给他镶了金边，才让他这么有底气瞧不起人。
看着妹妹气得通红的眼圈，苏牧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把那瓶水硬塞进苏念手里，拉着她走到路边供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下。
“好了好了，别气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他放缓了语气，像哄小时候的她一样，“就当今天出门踩了狗屎，回家洗洗鞋，明天就忘了。”
“忘不了！”苏念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拧开瓶盖，却不喝，只是捏着冰凉的瓶身，让那股寒意顺着掌心往上爬，试图浇灭心里的火。
旁边的自动售货机发出“嗡嗡”的低鸣，几个刚下晚自习的学生嬉笑着走过，青春的气息和他们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一同飘散在空气里。世界一如既往，只有她的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崩塌。
苏牧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心里一软。他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看着张牙舞爪，其实心里比谁都软。今天这事，对她打击肯定不小。
“其实……侯竞杨他……”苏-牧组织了一下语言，“他这个人对谁都差不多是这个态度，不只是对你。上次系里的篮球赛，有个赞助商的代表想加他，也被他几句话怼回去了。他对篮球以外的事，好像都挺没耐心的。”
苏念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赞助商也怼？”
“嗯。”苏牧点点头，“所以你别太往心里去，他不是针对你，他就是单纯的情商低，或者说，懒得维持人际关系。”
苏念撇了撇嘴，心里的火气莫名消散了一点，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更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冰得她指尖发麻。
“那又怎么样，”她小声嘟囔，“情商低也不是没礼貌的借口。反正我以后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了，谁爱看谁看去。”
嘴上说得决绝，但那个利落的投篮姿势，那个在阳光下闪着光的侧脸，还有他打球时那种专注到全世界只剩一个篮球的眼神……这些画面，像是刻在了脑子里，怎么也挥不掉。
苏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行了，不提他了。”苏牧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哥请你吃宵夜，就当给你压压惊。”
“我才没被惊到。”苏念嘴硬地反驳，但还是乖乖站了起来，把那瓶没喝过的水塞回哥哥的背包里，然后从他手里抢过他喝了一半的那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终于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十点。
舍友林溪正敷着面膜，举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看到苏念和苏牧一起回来，她含糊不清地打招呼：“回来啦？你哥又送你啊，真是绝世好哥哥。”
苏-牧把苏念送到宿舍楼下就走了，苏念冲林溪摆摆手，有气无力地把包扔在椅子上，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像一条搁浅的鱼。
“怎么了这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林溪撕下面膜，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精华液，“你不是拉着你哥壮胆，找侯竞杨要联系方式去了吗？怎么样？成了没？”
提到这个，苏念就把脸埋得更深了，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别提了，提起来就一肚子火。”
“哟，这是被拒了？”林溪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坐到她床边，一副准备听八卦的样子，“快说说，怎么个事儿？他是不是又用那套‘打球呢，没空’的借口了？”
苏念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当然，她自动省略了自己那点旖旎的心思，只强调了侯竞杨的傲慢无礼和自己的愤然反击。
“我靠！‘好友位都要爆了’？他怎么不说地球都快装不下他了？”林溪听完，比苏念本人还激动，直接爆了粗口，“这人也太能装了吧！真以为自己是NBA巨星了？念念，你怼得好！就不能惯着这种普信男！”
朋友的同仇敌忾像一剂良药，苏念心里的那点残余的憋屈也烟消云散了。她坐起来，盘着腿，义愤填膺地跟着林溪一起声讨了侯竞杨十分钟，从他的发型说到他的球鞋，批判得体无完肤。
好像只要把他贬低到尘埃里，就能证明自己当初的喜欢是多么的没眼光，现在的讨厌是多么的理直气壮。
发泄完，苏念觉得神清气爽。她拿起手机，准备刷刷朋友圈，把这件破事彻底翻篇。可就在这时，林溪突然“呀”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怼到了苏念面前。
“快看，学校论坛爆了！”
苏念定睛一看，屏幕上是校园论坛的页面，一个帖子被顶得老高，标题是鲜红加粗的字体：【有图有真相！今晚东区篮球场，计算机系系草侯竞杨一挑三，燃爆全场！】
帖子里不仅有长篇累牍的彩虹屁，还配了好几张高清抓拍图和一段剪辑过的短视频。视频的背景音乐是激昂的摇滚乐，镜头精准地捕捉了侯竞杨每一个精彩瞬间：犀利的突破、潇洒的转身、精准的跳投……每一个动作都踩在鼓点上，帅得让人心跳加速。
评论区已经盖了上百楼。
【1L：啊啊啊啊侯神好帅！本人宣布，这双眼睛就是为侯神打球而生的！】
【2L：视频剪得真好！求一个BGM！顺便舔舔我老公的盛世美颜！】
【3L：本人就在现场！真的帅炸了！感觉他和他对手（就那个也很高的帅哥）两个人完全是另一个次元的水平。】
【4L：楼上说的是体育系的苏牧吧？他也超帅的，两个人真是棋逢对手！】
苏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往下滑，想看看有没有人提到她哥。
【25L：不过话说回来，侯竞杨帅是真帅，拽也是真拽啊。今天打完球，有个女生想加他微信，直接被他一句话怼回去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26L：我看到了！那个女生长得还挺漂亮的，可惜了。侯神真是铁石心肠。】
【27L：漂亮有什么用，侯神眼里只有篮球。不过那个女生也挺刚的，被拒了之后好像骂回去了，拉着她哥（好像就是苏牧）气冲冲地就走了。】
【28L：啊？骂人了吗？我怎么听着是那个女生先说的话挺没礼貌的？】
【29L：版本太多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有没有前排的兄弟说一下完整版？】
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评论，苏念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她预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八卦的主角，但没想到舆论会发酵成这样。什么叫“她先说的话没礼貌”？什么叫“骂回去了”？
她明明是礼貌地微笑，客气地询问，是他先出言不逊的好吗！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比被侯竞杨当面拒绝时还要强烈一百倍。在那个小小的球场上，是她和他的对峙；而在这个匿名的网络论坛里，她成了一个被随意评判、甚至被扭曲事实的“尴尬女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溪也气得不行，“这些人是眼睛不好还是耳朵不好？怎么还颠倒黑白呢？”
苏念没说话，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那个【28L】的评论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可以接受告白失败，可以接受被人讨厌，但她不能接受自己被这样无端地污蔑。
苏念深吸一口气，从林溪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那个她早就下载好却从没用过的校园论坛APP，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下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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