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滩软肉,在粗糙的草席上硌得生疼。
宁荣荣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花了半晌,才勉强聚焦。
入眼是低矮、黢黑的屋顶,茅草稀疏,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缝隙里漏下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屋子里空荡荡,除了她躺的这张“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破木墩,墙角堆着些看不清原本模样的杂物。
这是哪儿?
她不是应该在七宝琉璃宗,在自己那间缀满鲛绡、熏着暖香的华丽闺房里吗?父亲,骨爷爷,剑爷爷……还有那个总是惹她生气,却又会笨拙哄她的奥斯卡……
记忆混乱地翻涌,最后定格在一片撕裂般的强光,和灵魂被强行抽离的剧痛上。
没等她理清头绪,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灰的粗布衣服的老妇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她看见宁荣荣睁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添了新的愁苦。
“圣女,您醒了?”老妇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她把陶碗放在木墩上,里面是半碗清澈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吃点东西吧,村里……就剩下这点能入口的了。”
圣女?宁荣荣怔住。她看向老妇人那双布满厚茧、冻裂出血口子的手,又看向那碗所谓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恶心,是纯粹的震惊与荒谬。
老妇人见她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碗,以为她嫌弃,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浸透了无能为力的绝望。她默默转身,佝偻着背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那声叹息像一根针,扎在宁荣荣心上。
她挣扎着坐起身,四肢百骸传来酸软无力的感觉。强撑着走到门边,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是一个小小的、破败的村落。几间歪斜的茅草屋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土地贫瘠,龟裂开一道道口子,看不到半点绿色。零星几个村民穿着同样破烂,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她探出头,大多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那目光里,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怨愤和彻底的失望。
只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女孩,抱着一捆比她人还高的枯柴,踉踉跄跄地走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过来,里面是全然的懵懂。
这就是……她这个“圣女”的领地?她的……子民?
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刚才的虚弱感更让她难以忍受。七宝琉璃宗的小公主,何曾见过这等赤贫与绝望?
她退回屋里,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就算不被饿死,也会被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逼疯。
她下意识地凝神内视。
下一刻,她浑身一震。
意识深处,两团光华静静悬浮。
一座尺余高的宝塔,通体晶莹,宛如琉璃所铸,散发着温润祥和的九彩光晕,塔身玲珑,共有九层——九宝琉璃塔!
而在其旁,还有一株奇异的海棠花虚影,花色纯白,花瓣柔软,花叶摇曳间,点点碧绿光华如星辰般闪烁,带着一股磅礴无尽的生机——那是……九星海棠?
九宝琉璃塔是她的本源武魂,可这九星海棠……难道是穿越带来的异变?两大顶级辅助武魂集于一身?
宁荣荣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股久违的力量感似乎正从灵魂深处缓缓苏醒。她尝试着,用意念去触碰那座九彩琉璃塔。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一座一尺高的琉璃宝塔虚影在她掌心上方缓缓浮现,流光溢彩,将昏暗的茅屋映照得如梦似幻。虽然光芒远比全盛时期微弱,塔身也有些虚幻不定,但那确确实实是九宝琉璃塔!
几乎在宝塔出现的瞬间,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力量波动,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屋外,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
宁荣荣立刻散去了武魂。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尤其是在情况未明,村民态度诡异的前提下。
但希望,已经像一颗种子,落入了干涸的心田。
接下来的两天,宁荣荣靠着那点稀粥勉强维持,更多的时间,她是在默默观察,倾听。她从村民零星的交谈、尤其是那个送饭的老妇人,村里人都叫她阿婆,欲言又止的片段中,拼凑出了真相。
这个村子叫石村,位于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黑铁帝国”边境,土地贫瘠,常年受风沙、魔兽以及帝国沉重税赋的三重折磨。而她,据说是上一代老祭司临死前指定的“圣女”,预言她能带领石村走向繁荣。
然而,她降临大半年,除了最初引起一点天地异象,一直体弱多病,昏迷的时间比醒着还多,没有任何神异表现。村里的存粮为了“供奉”她已消耗殆尽,希望一次次破灭,敬仰早已转化为怨怼。若不是阿婆和少数几个老人还固执地守着传统,她可能早就被赶出村子,或者饿死冻死在某个角落了。
“废柴圣女”……名副其实。
第三天清晨,宁荣荣被一阵压抑的哭泣和嘈杂声惊醒。
她走出茅屋,看到村子中央的空地上,阿婆抱着那个她之前见过的小女孩,哭得几乎晕厥。小女孩脸色青紫,呼吸微弱,小小的身体不时抽搐一下。旁边围着的村民,个个面带悲戚和绝望。
“是枯叶病……没救了……”
“去年王家的娃娃,也是这样没的……”
“该死的,这鬼地方,连草都不好好长,哪来的草药……”
“枯叶病”?宁荣荣挤进人群,看清了小女孩的状况。那是一种生机快速流逝的枯萎之症,在她原本的世界,并非无药可医,但在这里,无疑是绝症。
阿婆看到她,哭声一滞,随即变得更加凄厉,那哭声里,是认命般的绝望。
周围村民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这一次,连最后一丝敬畏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隐隐的指责。就是这个没用的圣女,耗光了村子最后的资源。
宁荣荣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走到阿婆和小女孩身边,蹲下身。
“让我试试。”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村民们愣住了,阿婆也止住了哭声,突然地看着她。
宁荣荣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她闭上眼,全部心神沉入意识深处,这一次,她精准地触碰了那株摇曳的九星海棠。
一股清凉、磅礴、充满无限生机的力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流淌而出。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小女孩冰凉的额头上。
莹白色的光芒,柔和而圣洁,从她的指尖溢出,笼罩住小女孩的身体。光芒中,那株海棠花的虚影若隐若现。
奇迹发生了。
小女孩青紫色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有力。身体不再抽搐。甚至她干枯发黄的头发,都似乎多了一丝光泽。
几息之后,小女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阿婆……我饿……”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如同泥塑木雕。
阿婆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扑过去,抱住孙女,伸手抚摸着她温热的小脸,确认这不是幻觉,眼泪再次奔涌而出,但这一次,是狂喜的泪水。
“活了……活了!玲丫活了!”她语无伦次地喊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向宁荣荣,不再是之前的复杂和愁苦,而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加,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感激:“谢谢圣女!谢谢圣女救命之恩!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周围的村民如梦初醒。
看着活蹦乱跳、嚷嚷着饿的玲丫,再看看站在那里,脸色因为魂力消耗而略显苍白,却依旧带着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平静与高贵的宁荣荣。
怀疑、震惊、狂喜、羞愧……种种情绪在他们脸上交织。
然后,不知是谁带头,一个,两个,三个……所有围观的村民,都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来。
他们伏下身子,用额头触碰着冰冷贫瘠的土地。
这一次,目光里再无怨怼,再无冷漠。
只有近乎虔诚的敬畏,和绝处逢生后,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宁荣荣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村民,看着他们因长期饥饿而凹陷的眼窝,看着他们皲裂的皮肤和破烂的衣衫,看着他们眼中那簇因为自己而点燃的微弱火光。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开。
她伸出手,虚扶了一下面前的阿婆,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声音清晰地在这片死寂而贫瘠的土地上响起:
“都起来吧。”
“从今天起,石村,不会再饿死一个人。”
寒风依旧凛冽,天空依旧灰暗。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