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广告拍摄后的第二天，童朵是被一种混杂着兴奋和焦虑的情绪叫醒的，这感觉甚至比闹钟还管用。

昨晚，她几乎是秒睡，连例行的睡前内耗都省略了。脑子里没有盘旋领导的脸色，也没有复盘自己说错的话，只有一个念头在闪闪发光：在公司卖咖啡。

这个想法荒唐又大胆，像是在一潭死水里投下了一块滚烫的石头。

她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小时，郑重地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闲置很久的布袋子。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套宝贝手冲器具——分享壶、V60滤杯、电子秤——用软布一件件包好，放进袋子里。最后，她犹豫了一下，又抓了一包新开封的哥伦比亚慧兰咖啡豆。这包豆子风味均衡，带着坚果和黑巧克力的醇厚感，不容易出错，最适合作为“打开市场”的第一款产品。

背着装满“作案工具”的袋子挤上地铁，童朵的心脏随着车厢的晃动一起砰砰直跳。她感觉自己不像个去上班的白领，倒像个要去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一进办公室，她没有立刻回工位，而是先拐进了茶水间。茶水间不大，靠墙有一排储物柜，是给员工放零食和私人物品的。最角落的那个柜子，又高又深，常年没人用。童朵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迅速把布袋子塞了进去，关上柜门，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完成。

上午的工作依旧是令人窒身息的忙碌。Linda姐对昨天王俊凯拍摄的物料非常满意，立刻下达了新的指令，要求策划部配合运营部，在二十四小时内做出一整套社交媒体矩阵的宣发方案。

“热度要接住！流量要转化！童朵，你负责小红书和微博的文案，要有趣，要有梗，要让粉丝觉得我们懂他，懂他们！” Linda的语速像上了膛的冲锋枪。

“好的，Linda姐！”童朵点头如捣蒜，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假笑。

她打开文档，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脑子里却有一半的CPU在偷偷运算着她的“咖啡大计”。

午休时间，阿哲端着一杯公司咖啡机出品的“褐色苦水”走了过来，一脸生无可恋：“朵朵，你说这玩意儿是给人喝的吗？我感觉我是在服毒，慢性自杀。”

童朵抬起头，机会来了。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如果……我说如果啊，有手冲咖啡喝，比星爸爸好喝，比瑞幸便宜，你要不要？”

阿哲的眼睛瞬间亮了：“哪儿？你发现什么神仙外卖了？”

“外卖没有，”童朵指了指自己，“现成的咖啡师在这里。”

她没敢说得太大声，但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事都听见了，纷纷探过头来。

“真的假的？童朵你还会这个？”

“手冲？就是那种看起来很高级的？”

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童朵知道，她的市场调研算是做完了。她清了清嗓子，像个地下党接头一样：“咳咳，还在试运营阶段。这样，我建个群，想喝的进群，每天限量供应，只收个成本费。最重要的一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绝对保密，不能让Linda知道。”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掏出手机。一个名为“28楼续命补给站”的微信群悄然成立，不到五分钟就涌入了十几个“原始股东”。

下午两点半，办公室里最困顿的“至暗时刻”来临了。群里开始有人下单。

“@朵朵 站长，求一杯美式，要冰的，提提神！”

“站长+1，想试试传说中的手冲，求推荐！”

童朵看着手机屏幕，手心微微出汗。她回复了一个“收到”的表情包，然后端着自己的杯子，装作去接水的样子，溜进了茶水间。

她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安全。然后，她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她的全套装备，动作迅速而熟练。电子秤归零，舀出18克咖啡豆，倒入小巧的手摇磨豆机里。

“咔嚓……咔嚓……”

磨豆机发出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茶水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童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豆子被研磨成均匀的粉末，一股干燥的、带着烘焙香气的味道立刻散发出来。

温热滤纸，倒入咖啡粉，轻轻拍平。她提起细嘴手冲壶，将烧水机里92度的热水，以稳定而轻柔的水流，从中心向外画着圈注入。

咖啡粉像一座小小的火山，瞬间膨胀、鼓起，释放出浓郁的香气。那是一种混合着坚果、可可和一丝淡淡果酸的复杂芬芳，与公司咖啡机那种霸道的工业香精味截然不同。这股味道，是鲜活的，是有生命的。

看着咖啡液一滴滴落入下方的分享壶，童朵感觉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仿佛被这股暖流温柔地抚平了。在这一刻，她不是那个被KPI追着跑的新媒体运营，她是一个创造者，一个用双手带来慰藉的咖啡师。

第一杯咖啡做好了。她快速分装进一个外卖纸杯里，盖上盖子，插上吸管，然后把所有器具迅速清洗干净，藏回柜子，抹掉台面上的所有水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到十分钟。

她端着那杯“外卖”和自己的水杯，若无其事地走出茶水间，来到阿哲的工位旁，把杯子轻轻放在他桌上。

“你的毒药。”她小声说。

阿哲正对着电脑屏幕抓耳挠腮，闻言抬起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下一秒，他的眼睛瞪大了。

“我靠……”他发出一声惊叹，又赶紧捂住嘴，“朵朵，你这是什么神仙手艺！这咖啡也太好喝了吧！一点都不酸，好香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工位的人都听见。几个已经“下单”的同事立刻在群里催促起来。

“站长站长，我的呢？馋哭了！”

“排队等投喂！”

童朵的心脏，被这小小的成功填得满满的。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溜回了茶水间。

一下午，她就在工位和茶水间之间来回穿梭，像一只忙碌又快乐的工蜂。她一共冲了八杯咖啡，赚了不到一百块钱，但那种满足感，是写出十万加爆款文案都无法比拟的。

傍晚，办公室的人渐渐散去。童朵留下来，把茶水间的“作案现场”彻底清理了一遍，不留下一丝痕迹。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名为“向日葵朵朵”的微博账号，想发点什么记录一下这特殊的一天。

她注意到，自己的粉丝列表里，多了一个新的关注。

对方的头像是一片纯黑，ID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主页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僵尸粉吧。”童朵嘀咕了一句，没太在意，随手点开了编辑框。

她想了想，发了一条微博：“发现了一个比工作KPI更有成就感的小秘密。今天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呀！#打工人的快乐其实很简单#”

配图是她偷偷拍下的，放在储物柜里的那套手冲器具，光线很暗，但能看出器具被擦拭得锃亮。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刚刚结束了一整天通告的王俊凯，正靠在保姆车的后座上。车内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英俊却疲惫的脸。

他点开微博，特别关注列表里，唯一的那个ID“向日葵朵朵”刚刚更新了动态。

他看到了那张模糊的配图，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手冲咖啡的器具。他又看到了那句“比工作KPI更有成就感的小秘密”。

王俊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能想象出那个女孩，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冲泡着咖啡的样子。专注，认真，带着一点小小的、叛逆的快乐。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通过这块小小的屏幕，他窥见了一个被隐藏起来的、鲜活又真实的世界。那个世界与他所处的这个充满了闪光灯、通告单和商业微笑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退出微博，点开了网易云音乐。这是他另一个隐秘的角落。他的账号同样是匿名，没有头像，随机生成的名字。他习惯在深夜听一些冷门的钢琴曲或者民谣。

他点开每日推荐，第一首是一支很小众的乐队唱的民谣，歌名叫《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他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舒缓的吉他声响起，歌手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着：

“我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一家小小的店，卖鲜花或者卖咖啡，只要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王俊凯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童朵速写本上那个画得歪歪扭扭的手冲壶，和那个小小的、写着“加油”的笑脸。

原来，有人正在偷偷地，做着他歌里听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