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王俊凯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童朵抬起头，看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那份文件还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份死亡通知单，但他仿佛完全没有看见。
“你说算了，是算了我，还是算了你自己？”他问，问题直接而尖锐。
“我……”童朵被问住了，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想说，是为了他好。但这个理由在此刻显得虚伪又可笑。
“童朵，看着我。”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让自己与坐在沙发上的她平视。这个姿态卸下了他所有的身高优势和气场，只剩下平等的、真诚的注视，“陈姐说的那些话，你信了多少？”
童朵的视线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她说得对，”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像是在自言自语，“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是想逃避，却把你……把你拉下了水。”
“拉下水？”王俊凯笑了，是那种无奈又觉得好笑的笑，“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被人轻易拉下水的人吗？”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听好。第一，辞职是你自己的决定，在我认识你之前，你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第二，停掉工作，是我自己的选择，在你敲碎你的壳之前，我的壳就已经快要让我窒息了。你不是原因，你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那根稻草，是来救骆驼的。”
他的拇指指腹温热，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至于钱，”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眼神里掠过一丝冷意，“她冻结的是工作室的账户，不是我个人的。拍一部院线电影的钱，我可能确实拿不出来。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重新勾起那个熟悉的、带着点少年气的弧度。
“谁说，我们一定要拍电影了？”
童朵彻底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不拍电影？那我们……”
“你忘了你最初是怎么跟我说的了？”他提醒她，“你说，想把旅行的故事，拍成短片。”
短片。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童朵脑中被愧疚和恐慌笼罩的迷雾。
是啊，她最初的梦想，只是那么小，小到一部手机就能完成。是王俊凯的加入，是他专业的设备和宏大的构想，才让这个梦想被无限放大，放大到成了一部需要巨额投资的“电影”，也成了一个足以压垮她的沉重负担。
“陈姐有一点说对了，”王俊凯站起身，在客厅里踱了两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却仍在思考如何突围的狮子，“我们现在，玩不起大的。但我们可以玩点不一样的。”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童朵，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创作者的兴奋光芒。
“我们没有团队，就做两个人的游击队。没有大投资，就用最少的设备，拍最真实的东西。我们不进院线，我们就走线上。做一个系列，就叫《人间换气》，每周更新一集，每集十分钟。”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一个清晰的、全新的蓝图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第一季，我们就叫它‘云南篇’。我们把在大理拍的素材，剪成一个三分钟的预告片，作为第一集。然后，我们继续上路。去丽江，去香格里拉，去西双版纳。你来做所有的路线规划、攻略和文案，你是这个项目的总策划师。”
总策划师。
童朵被这个头衔砸得有点晕。
“我……我不行，”她下意识地摆手，“我什么都不会。”
“你会。”王俊凯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你比任何人都会。你忘了你在星芒是做什么的了？新媒体运营。内容策划，用户心理，传播渠道，这些都是你的专业。你只是需要把对象，从那些冰冷的产品，换成我们自己的故事。”
他走到她面前，眼神灼灼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想做旅游策划师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们的项目，就是你的第一个作品。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也不是被拍摄的模特。你是这个项目的核心，是我的合伙人。没有你，这个项目根本就不成立。”
合伙人。
这个词，比刚才的“合作伙伴”更重，更紧密。它像一根绳索，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童朵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信任和期待。她心里那片被陈姐的话语搅得浑浊不堪的泥潭，似乎开始慢慢沉淀，一点点变得清澈起来。
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偷偷内卷”的小马达，在听到“总策划师”和“第一个作品”时，竟然不合时宜地、悄悄地，开始转动了起来。
“那……那你呢？”她轻声问，“你可是王俊凯。你去拍这种……像旅游vlog一样的东西，你的粉丝……”
“他们会看到的，是一个更真实的我。”王俊凯的表情很平静，“一个不再需要扮演任何人的我。至于‘王俊-凯’这个名字，在我们的片子里，可以不出现。片尾字幕，就写——导演，Karry。策划，Dora。”
Karry，Dora。
像两个初出茅庐的、充满热情的独立创作人。
童朵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那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名为“野心”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她看着王俊凯，这个男人，在被釜底抽薪、逼入绝境之后，非但没有颓丧，反而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姿态，为他们两个人，劈开了一条全新的、看起来甚至更刺激的路。
“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坚定。
只有一个字，却像一个开关，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的气氛。
王俊凯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他走到墙边，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拖出一个积了些灰尘的行李箱。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张巨大、且有些陈旧的中国地图。
“这是我以前买的，每次想出去，又走不了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他把地图在光洁的地板上铺开，像展开一个尘封已久的梦。
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总策划师。我们的第一次项目会议，现在开始。”
童朵脱掉鞋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地图前，盘腿坐下。王俊凯也在她对面坐下。那份被陈姐留下的文件，还孤零零地躺在茶几上，但此刻，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威慑力。
他们的世界，缩小到眼前这张色彩斑斓的地图上。
“云南只是开始。”王俊凯的手指，点在地图西南角那片彩色的区域，“从这里出发，我们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往西，进藏。那里的风景够极致，够震撼，但拍摄难度和成本也最高。”
他的手指划过川藏线，停在拉萨的位置。
“另一条，往北，进川。从成都开始，走川西小环线，或者去蜀南竹海。烟火气和绝世风景并存，故事性会更强。”
他的手指又移动到四川盆地。
童朵趴在地图上，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地名和线路，感觉自己像一个手握藏宝图的探险家。那些曾经只在旅游攻略里出现过的名字，此刻都变成了触手可及的选项。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你的设备……够用吗？我们只有一台相机和一个无人机。”
“够了。”王俊凯从摄影包里又拿出了一个很小的、像火柴盒一样的运动相机，“这个，可以记录很多主观视角。而且，我还有一部手机。”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有时候，最不专业的设备，反而能拍出最真实的情绪。”
童朵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发现，你好像很擅长……在限制里找自由。”
“不是擅长，”他摇摇头，目光落在地图上，眼神悠远，“是习惯了。当你的世界只有一个舞台那么大时，你就得学会，在方寸之间，跳出最漂亮的舞。”
这句话，让童朵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她收回思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地图上。她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那些属于新媒体运营的职业本能被瞬间激活。
“我觉得，我们第一季，不应该走太高难度的路线。”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专业和笃定，“西藏是王炸，不能一开始就打出去。而且我们的主题是‘换气’，是寻找生活。川西那种既有壮丽风光，又有市井人情的地方，更贴合我们的主题。”
她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
“我们可以从成都开始，用一集的时间，拍成都的慢生活。茶馆，火锅，采耳。然后，我们租一辆车，往西走。去四姑娘山，去丹巴藏寨，最后到新都桥。这一路，海拔慢慢升高，风景越来越开阔，就像一个人‘换气’的过程，从浑浊的城市空气，到高原纯净的氧气。情绪是递进的。”
王俊凯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看着她趴在地图上，眼睛亮晶晶地规划着路线，整个人都在发光。那一刻，她不是那个会不知所措的职场小白，而是一个自信、专业、闪闪发光的“总策划师Dora”。
“然后呢？”他轻声问，像是在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童朵越说越兴奋，她拿起旁边的一支笔，在地图上圈出几个点，“我们可以找一些当地人做采访。比如丹巴的嘉绒藏族姑娘，问问她们的生活和梦想。或者在新都桥，找一个开了几十年客栈的老板，听他讲讲这些年，路上行人的故事。我们的片子，不能只有风景和我，还需要有别人的‘呼吸’，这样才叫‘人间换气’。”
王俊凯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惊喜。
他发现，他还是小看了她。她身体里蕴藏的能量和才华，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她不是需要他拯救的公主，她是一个能与他并肩作战的、真正的战友。
“好。”他拿起笔，在她圈出的“成都”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五角星，“就这么定了。第一站，成都。”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依旧喧嚣，但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在地板上这张巨大的中国地图上，两个刚刚敲碎了自己外壳的年轻人，已经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全新的航向。
王俊凯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楼下，城市的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回头，看着还趴在地图上研究路线的童朵，轻声说：“Dora，你看。”
童朵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其实，深海里，也能看到星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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