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童朵是在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气中醒来的。
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卧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琴键。他们搬进这个位于北京东四环的顶层公寓快一年了,这里没有酒店的拘谨,也没有民宿的疏离,每个角落都填满了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
她坐起身,身上滑下一条薄毯。王俊凯昨晚那句“导演,你来当”,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脑海里激荡了一整夜的涟漪。兴奋,惶恐,不真实感,像走马灯一样轮番上演。
客厅里传来磨豆机停止的嗡嗡声,紧接着是热水冲刷咖啡粉的细微声响。童朵趿着拖鞋走出去,王俊凯正背对着她,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专注地摆弄着那台半自动咖啡机。阳光勾勒着他的侧脸,专注的神情和他拿着摄影机时一模一样。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递给她一杯刚做好的拿铁,拉花是一个有点歪扭的心。
“早,童导。”他笑着说,语气自然得仿佛她已经当了十年导演。
“别……”童朵接过温热的杯子,手心都有些出汗,“别这么叫我。”
她捧着杯子,在餐桌旁坐下。桌上放着一份三明治,还有一份摊开的报纸,娱乐版头条赫然是她昨天在展览上的照片,标题是《从格子间到聚光灯,Dora:我的光,是我自己点亮的》。
一切都像一场过于美好的梦。
“我昨晚想了一夜,”童朵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让她纷乱的思绪稍微安定了些,“我做不了导演。”
王俊凯没有反驳,只是在她对面坐下,拿起自己的那份三明治咬了一口。“为什么?”
“我不懂镜头语言,不懂调度,不懂景别,我连最基本的光圈和快门都分不清。”她像在背书,语速很快,试图用一连串专业名词来证明自己的“无能”,“我只是个会写策划案的,会讲故事,但讲故事和拍电影是两码事。”
“谁说的?”王俊-凯放下三明治,擦了擦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放到她面前。
是《认识电影》。
“讲故事,就是导演最核心的能力。技术,永远是为故事服务的。”他翻开书的第一章,“你还记得我们拍《人间换气》时,在玉门吵得最凶的那次吗?”
童朵点点头。
“当时,你哭着说,你想拍那个守着废弃图书馆的老人,因为他让你想起了你爷爷。你说,你想拍他每天擦拭书架时,阳光照在灰尘上,那些飞舞的尘埃,像时间的骨灰。”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光。
“‘时间的骨灰’,这就是镜头语言。你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有了情绪,有了你想表达的东西。这就是导演。剩下的,怎么把光圈调到能拍出尘埃的质感,用什么焦段的镜头能捕捉到老人眼神里的落寞,这些,都是技术问题。”
他把书往她面前推了推。
“而技术,是我最擅长的。从今天起,我是你的摄影指导,灯光指导,技术顾问。你可以随时问我,随时使唤我。但是,喊‘Action’和‘Cut’的人,必须是你。”
他的话,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拆弹专家,将她心中那个名为“恐惧”的炸弹,条分缕析,拆解成一个个可以被解决的、具体的小零件。
童朵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总是能透过镜头看到本质的眼睛,心跳得厉害。她知道,他不是在说服她,他是在赋能她。
“那……我们从哪儿开始?”她终于松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跃跃欲试的颤抖。
王俊凯笑了。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全新的、硬皮的黑色笔记本,和一支沉甸甸的钢笔。
“从这里。”他把本子和笔放到她面前,“这是你的导演手册。从现在开始,关于新疆那部短片的任何想法,一句台词,一个画面,一首配乐,都写在里面。”
“今天下午,我们不去公司。我们拉片。”
“拉片?”
“嗯,”他站起身,从巨大的影碟收藏柜里,抽出几张蓝光碟片,“看电影。一部电影,我们看三遍。第一遍,正常看,感受故事。第二遍,关掉声音,只看画面、构图和剪辑。第三遍,闭上眼睛,只听声音,感受音效和配乐。”
他选出的,是几部以极致视听语言著称的文艺片,其中一部,正是他们曾经在网易云歌单里共同收藏过配乐的电影。
那个下午,他们没有出门。客厅的窗帘被拉上,巨大的投影幕布降下,他们窝在沙发里,像两名最普通的电影系学生。王俊凯不再是明星,童朵也不再是策划。他会随时按下暂停,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画面问她:“如果你是导演,这个镜头之后,你会接一个什么样的镜头?”
一开始,童朵的回答总是犹豫,充满了不确定。但渐渐地,她开始沉浸其中。
“我想接一个女主角手部的特写,”她指着屏幕说,“她刚刚经历了一场争吵,她的手应该是攥紧的,指甲陷进肉里,但表面上,她却在平静地削一个苹果。”
“很好。”王俊凯眼里的赞许毫不掩饰,“用一个平静的动作,来表现内心的波涛汹涌。这就是电影感。”
傍晚,Leo的电话打了过来。
“Dora,Karry,跟你们说个好消息!”Leo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你们的展览火了之后,好几个国际大牌的公关都找过来了。有一个顶奢汽车品牌,想请你们原班人马,去欧洲拍一支品牌故事片。预算……八位数,随便你们花!”
童朵的心跳了一下。八位数的预算,去欧洲,顶奢品牌。这在两年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她下意识地看向王俊凯。
王俊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平静,把决定权完全交给了她。
童朵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那个被图钉标记在地图上的、遥远的帕米尔高原,想起了她导演手册上刚刚写下的第一行字:【杏花村的老人,每年都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Leo哥,”她对着电话,语气温和但坚定,“谢谢他们。但是,我们下一部片子,已经定了。”
“定了?什么片子?我怎么不知道?”
“一部关于等待的短片。”童朵说,“预算不大,团队很小,要去一个春天很短的地方。”
电话那头的Leo沉默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笑了。
“我就知道。”他说,“行吧,你们这‘我们’公司,真是半点不为我们这些投资人考虑。片子什么时候开拍?钱够不够?不够我私人投。”
“够了。”童朵笑着说,“谢谢Leo哥。”
挂了电话,王俊-凯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有魄力,童导。”
童朵被他叫得脸上一热,拿起沙发上的抱枕砸了过去。
晚上,两人在厨房一起准备晚餐。童朵在洗菜,王俊凯在切肉,狭小的空间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童朵洗着菠菜,嘴里无意识地哼起了一段旋律。那是一首很老的钢琴曲,曲调简单,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伤。
王俊凯切肉的手,忽然顿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童朵的背影。
这段旋律……太熟悉了。
他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大学校园的琴房,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学妹,坐在钢琴前,弹的就是这首曲子。阳光洒在她的侧脸,她的睫毛像停落的蝴蝶。那个画面,像一张泛黄的照片,一直藏在他记忆的最深处。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产生朦胧的好感。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可此刻,当这段旋律从童朵的口中哼出,那个尘封的画面,竟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你……怎么会哼这首曲子?”他忍不住开口问,声音有些干涩。
“嗯?”童朵回过头,一脸茫然,“什么曲子?我随便哼的啊。可能是在哪听过吧,忘了。”
她说完,又转过身去继续洗菜。
王俊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巧合吗?
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狂的可能性,让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晚餐后,童朵摊开那本导演手册,在灯下开始写故事大纲。王俊凯则打开电脑,开始查阅关于帕米尔高原的资料,研究当地的光照条件和气候变化。
“我查了一下,”他滑动着鼠标,“杏花村的花期非常短,而且受天气影响很大。我们必须在明年三月底之前赶到那里,否则就要再等一年。”
“好。”童朵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
王俊凯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打开了订票网站。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订了两张明年三月二十号,从北京飞往喀什的机票。
当他支付成功,看到屏幕上跳出“出票成功”的字样时,他把笔记本电脑转向童朵。
“童导,”他说,“我们的第一笔投资,已经花出去了。没有退路了。”
童朵抬起头,看着屏幕上那两张不可退改的机票信息,她先是愣住,随即,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她扔下笔,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王俊凯身上,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
“王俊凯!”她在他耳边大声宣布,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喜悦,“我们出发吧!”
他笑着,紧紧回抱住她。
窗外,北京的夜色深沉如海。而他们,已经校准了航向,准备驶向下一片布满了未知与挑战,却也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新大陆。
这一次,掌舵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