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这个家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猪油，沉闷、压抑，还带着一股隐约的馊味。
周强被苏玉茹从床上拎了起来，他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脸上写满了屈辱和不忿。苏玉茹把一套浆洗得发硬的旧中山装扔在他身上，那是周建国年轻时穿过的，款式老旧，颜色也褪得不均匀。
“穿上，体面点。”苏玉茹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人才市场不是菜市场，别穿得吊儿郎当的，没人要。”
周强抓着那件衣服，梗着脖子吼：“我不穿！这什么玩意儿，穿出去丢死人了！”
“不穿也行，”苏玉茹正在灶台边盛粥，头也没回，“那你今天就别吃饭了。”
周建国坐在一旁抽着闷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没敢像往常一样帮腔，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瞥着苏玉茹，像在提防一条随时会咬人的蛇。
林晚星坐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她发现，苏玉茹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家的主导权。她没有大吼大叫，只是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不容反驳的话，轻而易举地就掐住了这对父子的命脉。
最终，周强还是屈服了。他骂骂咧咧地套上那件滑稽的中山装，裤腿短了一截，露出颜色不搭的袜子。他抓起一个馒头，狠狠瞪了林晚星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然后“砰”地一声摔门走了。
家里只剩下三个人。
周建国掐灭了烟，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一家之主的尊严：“玉茹，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咱们夫妻二十多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苏玉茹把一碗粥放到他面前，又端了一碗，走到林晚星身边，递给她。她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林晚星的手背，那触感让林晚星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
“没什么心事。”苏玉茹这才回头看向周建国，眼神平淡无波，“就是想通了。人不能总糊涂地过一辈子。”
她说完，解下围裙，拿起挂在墙上的一个布袋子。“我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你去哪？”周建国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戒备。
“回趟娘家，找我弟问问工作的事。”苏玉茹的回答滴水不漏。她推开门，没有再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周建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仿佛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看了一眼林晚星，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又点上了一根烟，陷入了更深的焦虑里。
林晚星端着那碗尚有余温的粥，心里却一片冰冷。
回娘家？
她不信。
苏玉茹今天出门的姿态，不像走亲戚，更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她的目的地，一定和她那些诡异的行为有关。
机会。
林晚星的心跳快了一拍。这是她调查的绝佳机会。
她快速喝完碗里的粥，把碗放回厨房。周建国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注意她。林晚星放轻脚步，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苏玉茹和周建国的房间。
房间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樟脑丸和老人身上特有的陈旧气味。林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即将触及真相的兴奋。
她的目标很明确——那个苏玉茹宝贝了一辈子的嫁妆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她掀开沉重的木盖，一股尘封的木料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几件叠放整齐的旧衣服，还有一些用布包着的小物件。林晚星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一件件拿出，又按原样放好。
箱底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
她不死心，又伸手在箱子内壁摸索，敲了敲底板，声音沉闷，是实心的。
难道她把东西转移了？或者，那个锁，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锁？
林晚星的眉头紧紧皱起。她不相信。苏玉茹看那把锁的眼神，绝对不是在看一件普通的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床头柜上。一个上了锁的抽屉。
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林晚星试着拉了拉，纹丝不动。她蹲下身，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一根黑色的发夹，掰直，凭着以前在孤儿院里跟大孩子学来的、早已生疏的技巧，小心地探进锁孔。
空气里只有她自己克制的呼吸声，和金属发夹在锁芯里发出的细微刮擦声。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没有钱，也没有首饰。只有几样零碎的东西。一本发黄的户口本，几张裁剪下来的旧报纸，还有一个小小的塑料皮笔记本。
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拿起那个笔记本，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不是日记，而是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像是在抄录什么。
“市妇幼保健院，1976年档案，护士名单：李爱华、王桂芬、张秀英、陈丽……”
林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
1976年。正是她出生的那一年。
她快速地往后翻，后面几页全是这样的名单，还有一些潦草的标注，比如“已退休”、“调离”、“住址不详”。
而在最后一页，只有一个名字被红笔重重地圈了起来。
陈丽。
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地址，精确到了某某家属院某栋某单元。
林晚星的大脑飞速运转。苏玉茹在查二十二年前妇幼保健院的护士？为什么？这和她那些反常的行为有什么关系？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那个被她判定为“荒谬”的念头，此刻像一株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笔记本和报纸按原样放回，重新锁好抽屉。她必须在苏玉茹回来之前离开。
走出房门时，周建国已经不在客厅了。
林晚星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才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冰冷的婴儿锁。
锁身上的“苏”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笔记本上的名单，这个刻着“苏”字的锁，苏玉茹那句脱口而出的“我是你妈”……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正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慢慢串联起来。
一个巨大的、足以颠覆她整个人生的真相，似乎就藏在迷雾的背后。
她不能等。
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苏玉茹揭开谜底。
因为她不确定，苏玉茹揭开的，会是真相，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骗局。
她必须自己去寻找答案。
林晚星走到床边，从床垫下摸出自己的笔记本。她翻到新的一页，没有再记录苏玉茹的异常，而是写下了几个字。
【调查计划】
1. 陈丽。（地址：……）
2. 市档案馆。查询1976年出生记录。
3. 孤儿院。寻找当年的信物。
写完，她将那枚婴儿锁和笔记本一起，藏进了床垫的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冷风灌了进来，吹在她的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险。
从今天起，她林晚星，不再仅仅为了复仇而活。
她要为自己，找回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一个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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