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动手，尽管试试。”
殿内静得只剩烛芯爆花的“噼啪”声，每一下都砸在死寂里。萧烬藏在袖口的掌心骤然收紧，青筋像活过来的蛇，顺着铁色肌肤一寸寸攀上来，眼看就要昂头噬人——高座之上，却突然飘下一声低哑的叹息。
“好了！”
皇帝的声音像钝刀裁纸，毛糙的刃口没半分锋利，却硬生生斩断了满殿剑拔弩张。我垂眼，见奏折边角已被掌心的汗浸出一弯新月形的印子，软塌塌的，像被揉皱的雪。
“萧烬，谢临舟，你们二人莫要再吵！”
我俯身叩拜，广袖扫过冰凉的玉阶，带起细碎的凉意，像扫去肩头积了半宿的雪渣：“陛下息怒，是臣守着御史职责，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余光里，萧烬的玄袍也沉沉俯下，像压了片浓得化不开的夜：“陛下息怒，臣一时失言，扰了圣听。”
皇帝摆了摆手，龙袍上的金鳞蒙着层灰，黯淡得像被雨水泡透的旧甲。殿门“吱呀”推开，朔风裹着寒气灌进来，灯火猛地乱颤，墙上的影子晃得像溃散奔逃的兵阵。
“罢了，此事朕自会查明……你们，先退下吧。”
我与萧烬同时拱手，两声“臣告退”撞在一处，像两柄出鞘的刀，短暂相击溅起星子，又各自归鞘，落回沉默里。
转身时，我们并肩而立，却隔着一步距离——那一步，像隔了千里江山，横亘着政见，也藏着未说破的机锋。殿外天色早被乌云压得发沉，铅灰的云絮像裂而未碎的铜镜，冷冷映出我们各自绷着的侧脸。风卷着他玄袍的边角，也掀着我素衣的下摆，两截布料在风里轻轻一碰，又像受惊般弹开，像两军对垒的旗，只一瞬交锋，便各自退回阵中。
下阶时，风里飘来他极轻的一声嗤笑，细得像雪粒打在瓦上：“谢御史，你我之间，这才刚刚开始。”
我没回头，却觉后颈的寒毛猛地竖起来，像有刀锋隔着空气，轻轻刮过皮肤。石阶尽头的御沟水黑得像墨，半片枯叶在水面打了个转，悄无声息地沉进暗沟里，连点涟漪都没留下。抬头时，天际滚过一阵闷雷，低哑得像困在云层里的兽，却始终没落下一滴雨——整座王朝都在等一声惊蛰的雷，等那道能劈开混沌的响，可雷，迟迟不来。
而我清楚，那道雷迟早会落。要么劈向他，要么劈向我。又或者，干脆把我们俩一起劈成灰烬，再让风把那些灰吹散，撒在无人知晓的疆场，撒在荒芜的田垄，连点痕迹都留不下。
风更狂了，宫灯被吹得东倒西歪，把我和他的影子投在朱红宫墙上。一长一短，一玄一素，像两条缠在一处的蛇，既在互相啃噬，又在彼此依存，顺着墙面蜿蜒着，慢慢游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前方的甬道黑得像吞人的洞，雨意悬在半空落不下来，可我知道，乌云背后，已有刀光悄悄亮了一线——那是比雨更冷，比雷更烈的东西，正等着我们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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