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御史台官署时,天已全黑。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将青砖地照得明暗交错,像铺了一地碎冰。我推开值房的门,一股冷意扑面而来——白日里烧的炭火早已熄灭,案上的茶盏结着层薄霜,指尖碰上去,凉得刺骨。
刚坐下,就听见窗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短促,是御史台暗探的暗号。我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半幅窗纱,见黑影贴着墙根站着,身形瘦削,是负责盯梢地方布政使的暗探阿六。
“大人。”阿六的声音压得极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隔着窗缝递进来,“这是今日在布政使府外拍到的,还有钱庄的密账副本。”
我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硬挺的纸页,心里一紧。打开一看,第一张是张画像,画的是布政使与萧烬麾下副将在酒馆密谈的场景——副将手里攥着个锦盒,正往布政使手里递,两人脸上的笑意藏着算计,桌下还压着张银票,数额隐约能看清是五万两。后面几张是钱庄的密账,上面记着近半年来,有几笔大额白银从布政使亲信的账户,转到了副将远在京城的族弟名下。
“这些证据,可有人察觉?”我翻着密账,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每一笔都像压在边境将士身上的石头。
“没有。”阿六压低声音,“钱庄的账房是咱们的人,趁夜抄录的副本,布政使那边还没动静。只是……今日跟踪副将时,发现他去了萧将军的府邸,进去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手里的锦盒没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副将把锦盒送进了萧府——那锦盒里装的,恐怕就是贪墨军饷的赃银凭证,或是用来讨好萧烬的东西。萧烬若收了这锦盒,哪怕只是暂时保管,日后都会成为被人攻击的把柄。
“继续盯着,尤其是萧府和布政使府的往来,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我将密账和画像重新包好,塞进案下的暗格,“切记,别暴露身份,如今这局势,多留点心眼。”
阿六应了声“是”,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带着夜露的湿气。我关上窗户,靠在案边,看着暗格的方向,脑子里乱成一团。
萧烬到底知不知道副将的所作所为?若知道,他为何还要护着副将?若不知道,副将又为何敢把赃物送进萧府?还有皇帝说的往事——萧烬父亲因军饷被克扣战死,他理应比谁都痛恨贪墨军饷之人,可他如今的举动,却处处透着反常。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书吏老周。他端着碗热汤进来,放在案上,低声道:“大人,天这么冷,喝点汤暖暖身子。方才吏部的人来传话说,明日早朝要议边境粮草调度的事,让您提前准备着。”
我端起汤碗,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口,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知道了。”我喝了口汤,是寻常的萝卜汤,却熬得软烂,带着家常的暖意,“老周,你在御史台待了这么多年,见过朝堂上,有多少人是真为百姓着想的?”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大人,这朝堂就像个大染缸,哪有那么多清清白白的人?只是有的人染得深,有的人染得浅,有的人,还在拼命守着心里那点干净地儿。”他顿了顿,看着我,“大人您,就是那还在守着的人。”
我看着老周,心里一阵触动。老周在御史台当了三十年书吏,见惯了朝堂的尔虞我诈,却依旧保留着一份朴素的善良。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这冰冷的朝堂,才不至于彻底沦为争权夺利的战场。
“明日早朝,怕是不太平。”我放下汤碗,语气凝重,“军饷案牵扯到萧将军,皇子们肯定会借机发难,到时候,御史台怕是要被推到风口浪尖。”
老周叹了口气:“大人,您凡事多保重。不管怎么样,下官都跟着您。”
送走老周,值房里又恢复了寂静。我坐在案前,打开暗格,拿出密账和画像,反复看着。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灯笼“哐当”作响,像是在为明日的早朝,提前敲起了警钟。
我知道,明日早朝,将会是一场硬仗。皇子们会借着军饷案,向萧烬发难,试图削弱他的兵权;萧烬则会力保副将,维护自己在军中的威信;而我,作为此案的主查御史,既要拿出证据,又不能让局势失控,还要顾及皇帝的心思——稳住萧烬,稳住军心。
这其中的分寸,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一夜无眠。天快亮时,我才趴在案上眯了一会儿,梦里全是朝堂上的争吵声,还有萧烬那双冰冷的眼睛,和皇帝咳血的模样。惊醒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廊下的灯笼还亮着,却没了之前的光亮,像燃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洗漱过后,换上官袍,刚走出值房,就见阿六匆匆跑来,脸色苍白:“大人,不好了!布政使府着火了!”
我心里一惊:“什么时候的事?火势怎么样?”
“就在半个时辰前,听说是后宅的账房先着的火,火势太大,把整个后宅都烧了,账房里的东西,怕是全烧没了!”阿六的声音发颤,“还有,方才在火场附近,发现了副将的贴身侍卫,形迹可疑,像是在盯着火场的动静。”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布政使府的账房着火,肯定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纵火,想毁掉贪墨军饷的证据。而副将的侍卫出现在火场附近,说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副将干的——他怕事情败露,先一步毁了证据。
“走,去看看!”我快步朝官署外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早朝之前,找到更多的证据,否则,军饷案就会因为这场大火,不了了之,那些贪墨军饷的人,也会逍遥法外。
赶到布政使府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黑烟滚滚,遮住了半边天。府外围满了百姓和官员,议论纷纷。我挤进去,见布政使跪在地上,对着烧焦的后宅哭天抢地,却不见半分真心,眼里反而藏着一丝庆幸。
“谢御史来了!”有人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布政使见了我,赶紧爬起来,哭着道:“谢御史,您可来了!我的账房,我的家产,全烧没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布政使大人节哀,本官已经让人去查火灾原因了。只是不知,账房里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布政使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一些寻常的账目。”
“寻常账目?”我盯着他,语气加重,“据本官所知,布政使府的账目,一向是由专人保管,怎么会轻易着火?而且,还是在后宅的账房,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布政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就在这时,负责查案的捕头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大人,在火场里发现了几个煤油瓶,还有一根引火绳,像是人为纵火。另外,在府外的小巷里,抓住了副将的侍卫,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捕头递过来一个锦盒,正是画像里副将递给布政使的那个。我打开锦盒,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账已烧,放心”。
证据确凿。
我拿着锦盒,走到布政使面前,冷冷道:“布政使大人,这锦盒,你认识吧?还有这纸条上的字,你也该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