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对于太宰治而言,是一个空洞的词汇。
他的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一幅早已看腻的、名为“生存”的静物画。
在卡洛斯地区或明或暗的角落穿行,肩头栖息着月伊布冰冷的忠诚,口袋中沉睡着多龙巴鲁托沉默的追随。
他依旧会偶尔放出多龙巴鲁托。
进化后的幽灵龙,姿态威严而诡秘,它角洞里的两只多龙梅西亚偶尔会调皮地探出头,发出细微的鸣叫,为这片死寂的黑暗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生命”的涟漪。
太宰治会看着它们,目光依旧缺乏温度,但偶尔,在他翻动那本空白书籍的间隙,指尖会无意识地在多龙巴鲁托冰凉的甲壳上停留一瞬,或是任由一只多龙梅西亚好奇地用半透明的脑袋蹭过他的手。
月伊布则始终占据着肩头的位置,像一道永不褪色的阴影。
它会在太宰治长时间凝视虚空时,用尾巴极轻地扫过他的后背,仿佛一个无声的、冰冷的问候。
有时,在深夜的篝火旁(太宰治偶尔有兴致点燃一堆),它会安静地趴伏在他脚边,暗红色的眼睛映照着跳动的火焰,却只倒映出太宰治孤独的侧影。
这些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互动,如同水滴,在不知不觉间,侵蚀着太宰治内心那片冰封的湖面。
他并未察觉,或者说,他拒绝去察觉。
他将这些视为“契约”之下的自然衍生物,如同机械运转时必然产生的、无意义的摩擦。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那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峡谷,为了寻找一种据说只在月夜开放的、带有奇异苦味的草药(太宰治近来对这类东西产生了些微兴趣)。
他们遭遇了一群被某种狂暴能量影响、失去理智的巨型大岩蛇。
数量远超预料,攻击疯狂而毫无章法。
太宰治本人并未感到多少威胁。
他的体术足以自保,『人间失格』也能无效化大部分特殊效果。
他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无聊的心态,评估着这群岩石生物的破坏力。
然而,他低估了月伊布和多龙巴鲁托的“守护”本能。
当一条陷入彻底疯狂的大岩蛇,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无视所有攻击,朝着看似是核心的太宰治猛撞过来时,两道身影,比他的思维更快!
月伊布化作一道决绝的黑色闪电,没有使用任何远程技能,而是直接以身体撞向大岩蛇最坚硬的头部!
暗影球在接触的瞬间爆发,但它承受了绝大部分的物理冲击!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被岩石的轰鸣所掩盖。
几乎同时,多龙巴鲁托发出震耳的龙啸,庞大的身躯瞬间实体化,挡在太宰治身前!
它没有选择灵活的幽灵系躲避,而是硬生生扛下了另一条大岩蛇的沉重甩尾!
坚硬的甲壳发出令人牙酸的迸裂声,它角洞里的两只多龙梅西亚被震得发出惊恐的尖叫。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疯狂的攻击被强行遏制,剩余的大岩蛇在能量反噬下纷纷僵直、倒地。
峡谷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碎石滚落的声音。
太宰治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他低着头,看着脚边。
月伊布瘫软在地,黑色的毛发被渗出的鲜血染得更加暗沉,它努力想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睛艰难地望向太宰治,喉咙里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咕噜声,仿佛在确认他的安全。
它的身下,是一滩迅速扩大的、触目惊心的红。
多龙巴鲁托庞大的身躯半跪在地,甲壳上裂纹遍布,角洞里的小多龙梅西亚正焦急地用脑袋蹭着它,发出呜咽。
它喘着粗气,红宝石般的眼睛同样紧紧盯着太宰治,龙威黯淡,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太宰治……愣住了。
他脸上的慵懒、漠然,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瞬间崩塌。
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暗红色瞳孔,此刻剧烈地收缩着,里面充满了某种近乎空白的、无法理解的情绪。
为什么?
他大脑中那精密运转、永远计算着利益与效率的部分,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混乱。
他明明可以躲开。
他明明不需要它们这样做。
它们为什么会……为了他这样一个一心求死、内心只有腐朽和虚无的存在,做到这种地步?
他根本不配。
这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从他灵魂深处翻涌上来,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仿佛眼前的两只宝可梦是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太宰治“……为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月伊布努力想向他靠近一点,却因为剧痛而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更加微弱的呜咽。
多龙巴鲁托挣扎着,想要重新漂浮起来,守护的姿态不曾改变。
看着它们即使重伤至此,眼中依旧只有他,那份毫无保留的、近乎愚蠢的忠诚,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太宰治冰封的心脏。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自我厌恶、恐慌和愤怒的情绪,如同黑色的岩浆,猛地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扭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带着嘲讽和恶意的笑容。
太宰治“蠢货!”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而刻薄,在寂静的峡谷中回荡,
太宰治“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月伊布和多龙巴鲁托的身体同时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太宰治“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什么吗?证明你们有价值?证明我对你们而言是特别的?”
太宰治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一字一句,狠狠砸向它们,
太宰治“别自作多情了!我收留你们,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因为你们身上的黑暗还算顺眼!就像随手捡起路边的石子,随时都可以丢掉!”
他指着重伤的它们,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心寒的轻蔑:
太宰治“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狼狈,无用,只会成为我的累赘!我太宰治,不需要累赘!更不需要你们这种……毫无价值的牺牲!”
太宰治“滚!”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破碎的意味,
太宰治“在我把你们彻底丢进垃圾堆之前,从我眼前消失!”
恶毒的话语,如同利刃,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他自己。
他期待着看到它们眼中的光芒熄灭,看到它们因为被抛弃而愤怒或绝望地离开。
这样,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用再承受这份沉重得让他窒息、让他感觉自己肮脏不堪的“守护”。
然而——
月伊布暗红色的瞳孔,在最初的震惊和伤痛之后,并没有黯淡,反而燃烧起一种更加执拗的、近乎悲壮的光芒。
它不顾剧痛,用前肢死死扒住地面,拖着无法移动的后半身,以一种近乎爬行的、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一点一点,挪向太宰治的脚边。
然后,它伸出带着血污的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他沾满尘土的鞋尖。
仿佛在说:
即使被你如此对待,即使被你弃如敝履,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多龙巴鲁托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痛楚却无比坚定的龙吟。
它挣扎着,再次强行漂浮起来,尽管身形摇晃,却依旧稳稳地、重新挡在了太宰治与外界之间。
它红宝石般的眼睛凝视着太宰治,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守护。
它角洞里的两只多龙梅西亚,也停止了呜咽,学着它们“父亲”的样子,努力做出凶狠的表情,对着虚空龇牙。
它们的行动,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它们用沉默的、遍体鳞伤却绝不退缩的姿态,彻底击碎了太宰治用恶语构筑的防线。
太宰治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脚边奄奄一息却依旧试图靠近他的月伊布,看着眼前摇摇欲坠却依旧固执守护的多龙巴鲁托。
那冰封的、坚不可摧的湖面,终于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巨响。
一直以来的理智、算计、冷漠……所有用于自我保护的外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汹涌而陌生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那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剧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疼痛。
为了他这样的人……值得吗?
他配吗?
他……
太宰治猛地蹲下身,颤抖的、缠着绷带的手,第一次不是因为“无效化”的需要,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急切,轻轻按在了月伊布流血最多的伤口附近。
另一只手,则扶住了多龙巴鲁托无法维持平衡的身体。
太宰治“……笨蛋。”
他低下头,声音嘶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鼻音,
太宰治“你们两个……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这一次,话语里没有了嘲讽和恶意,只剩下一种近乎崩溃的、带着痛楚的认输。
冰封的湖面之下,那被深深掩埋的、属于“太宰治”这个人的,最后一丝真实的温度,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内心黑暗的撬动,悄然渗漏了出来。
月光惨白,映照着峡谷中相拥的三个伤痕累累的身影。
阴影依旧浓重,但那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