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客轮犁开蔚蓝的海面,留下长长的、泛着白沫的航迹,向着阳光更为炽烈、岛屿星罗棋布的阿罗拉地区驶去。
为期三天的航程,对于大多数旅客而言,是充满期待的度假前奏,但对于太宰治,则只是从一个无聊地点前往另一个无聊地点的、必要的时间消耗。
他预订了最顶层的套房,拥有私人的观景阳台,价格不菲,但对于他那“无痛”获得的资金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套房内,或是站在阳台上,望着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海。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动他黑色的大衣和红色的围巾,也拂过他肩头月伊布漆黑的毛发。
月伊布和多龙巴鲁托似乎不太喜欢这过于开阔和明亮的环境。
月伊布更多时候蜷缩在室内阴影最浓的角落假寐,只有太宰治走到阳台时,才会无声地跟上,蹲坐在他脚边,暗红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海平面。
多龙巴鲁托则几乎不再被放出,它庞大的身躯和幽灵属性,在这封闭的船只上过于显眼,那两只活泼的多龙梅西亚更是容易引发骚动。
而伊裴尔塔尔,则是一个更加特殊的存在。
太宰治并未将它长期收容在大师球内。
在某些深夜,当月光被云层遮蔽,海面只余下船舷灯光切割出的、破碎的光带时,他会将其放出。
死亡之神并未显露出它那足以遮蔽天空的庞大本体。
它收敛了绝大部分的神威与气息,化作一道较为凝实、但体积缩小了许多的暗红色虚影,如同一个沉默的、古老的幽灵,悬浮在阳台的栏杆上,或是房间内最阴暗的角落。
它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两颗永恒的寒星,静静地注视着太宰治,也注视着这片它并不陌生(死亡无处不在),却又因眼前之人而显得不同的海洋。
太宰治翻阅着空白的书,或是望着大海出神。
伊裴尔塔尔如同一个死亡的装饰品,一动不动。
月伊布对这位新加入的、位格极高的“同伴”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每次它出现,月伊布都会绷紧身体,暗金色的环纹若隐若现。
第二天,太宰治开始偶尔对着伊裴尔塔尔说话。
并非刻意的交流,更像是一种随意的、近乎自言自语的低语。
太宰治“这片海,看似生机勃勃,底下却不知沉没了多少骸骨。”
他端着冰水,倚着栏杆,对身旁那道暗红色虚影说道,
太宰治“生命的喧嚣,与死亡的沉寂,原来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面。”
伊裴尔塔尔冰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动,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但周遭的空气,似乎因它意识的微动,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涟漪。
太宰治并不在意它的沉默,继续道:
太宰治“你说,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沉没?窒息的感觉,和海水的压力,哪个会先到来?”
这一次,伊裴尔塔尔的虚影似乎凝实了一瞬。
一股极其微弱、却纯粹至极的死亡气息,如同触须般,轻轻拂过太宰治的感知。
那并非威胁,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对同类提出的、关于终结具体形式的……探讨。
月伊布发出了不安的低吼,试图靠近太宰治。
太宰治却轻轻笑了,那笑声空洞而短暂。
太宰治“放心,”
他不知是对月伊布说,还是对伊裴尔塔尔说,
太宰治“暂时……还不会。”
第三天夜晚,海上起了风浪。
客轮在起伏的波涛中微微摇晃,窗外是漆黑一片的、咆哮着的海。
太宰治没有开灯,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他苍白的脸和暗红色的瞳孔。
伊裴尔塔尔的虚影,悬浮在他对面的阴影里。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空,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船舱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
太宰治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不存在的动作。
但伊裴尔塔尔注意到了。
它冰蓝色的眼眸,在闪电的余光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属于人类本能的、对失控环境和巨大自然力量的瞬间反应。
这个一心求死、灵魂浸透黑暗的人类,原来也并非完全剥离了所有生物性的感知。
一种极其古老的、近乎沉寂的情感波动,在伊裴尔塔尔永恒冰冷的意识深处,极其微弱地荡漾了一下。
那或许可以称之为……一丝了然,甚至是一丝极其淡薄的……兴趣。
它缓缓地,将自身那收敛到极致的死亡气息,如同展开一件无形的羽衣,更加柔和地笼罩住这个小小的套房空间。
并非带来毁灭,而是以一种神明的方式,将外界的风暴与动荡,稍稍隔绝。
船舱的摇晃,似乎并未减轻,但那种令人不安的、仿佛要被自然之力吞噬的失控感,却奇异地平息了。
太宰治抬起眼,暗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伊裴尔塔尔的方向。
他没有说话。
但某种无声的交流,在这风暴之夜,在这被死亡气息悄然守护的空间里,悄然完成。
第二天清晨,风平浪静,阳光灿烂。
客轮即将抵达阿罗拉。
太宰治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绿意盎然的岛屿轮廓。伊裴尔塔尔的虚影悬浮在他身侧。
太宰治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暗红色的虚影,指尖传来一种冰冷的、仿佛触及古老岩石般的质感。
太宰治“阿罗拉……”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太宰治“希望那里的阴影,足够浓重,能容纳得下我们……以及你,伊裴尔塔尔。”
伊裴尔塔尔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它没有言语,但那收敛的神威,似乎与太宰治周身那移动的黑暗,更加契合地融为了一体。
月伊布蹲在太宰治脚边,看着这一幕,最终,也缓缓垂下了警惕的视线。
三天的航程结束。
带着更加深厚的、与月伊布和多龙巴鲁托的羁绊,以及一位死亡之神沉默而特殊的“同行”,太宰治踏上了阿罗拉充满异域风情的土地。
新的舞台,即将拉开帷幕。
而这片移动的黑暗,其核心的引力,似乎因这趟航程,变得更加深邃,更加难以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