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跋涉与风雪，将两人的足迹不断推向北方。越是靠近那座天下瞩目的雄城，周遭的村镇反而愈发稀疏，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无垠的雪白与呼啸的风。
按照苏暮雨的记忆与计算，在离开落雁关的第五日黄昏，风雪渐歇时，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低矮破败的村落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桑梓村。
与其说是村落，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弃的废墟。十几间土坯房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雪中沉默地矗立，如同死去的巨兽骨骸。唯有一间位于村落最深处、靠着山壁的木屋，看起来还算完整，屋顶的烟囱歪斜着，没有一丝炊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被时光遗忘的气息。
“是这里吗？”慕蝶轻声问道，眼前的荒凉景象让她有些不确定。
苏暮雨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废墟，最终落在那间孤零零的木屋上，深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这里，承载着苏昌河不为人知的过去。
他率先向那木屋走去，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木屋的门虚掩着，上面挂着一把早已锈蚀不堪的铁锁。苏暮雨没有费力去开锁，只是伸出手指，在门板上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轻重不一地叩击了数下。
片刻的寂静后，门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某种机括被解除。
苏暮雨推门而入。
屋内的景象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虽然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榻，以及一个简陋的灶台，但却异常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灰尘，仿佛有人常年在此打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檀香混合着药草的味道，驱散了屋外的寒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靠墙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套紫砂茶具，与苏暮雨在无声阁苏昌河房中见到的那套，一模一样。
苏暮雨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走到桌边，指尖拂过冰凉的壶身，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
“这里……”慕蝶也看出了不寻常，“有人居住？”
“或许没有，”苏暮雨的声音低沉，“但一定有人维护。”
他的目光在屋内仔细搜寻，最终停留在床榻内侧的墙壁上。那里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但他走过去，伸出手，在内力感知下，轻轻按动了某块看似普通的墙砖。
“轧轧轧——”
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床榻旁的墙壁竟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后面一个向下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旧书卷和特殊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
苏暮雨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而入。慕蝶紧随其后。
密室不大，四壁是粗糙的岩石，靠墙立着几个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些卷宗和书籍。中央有一张石桌，桌上除了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还放着一本摊开的、纸张已经泛黄的笔记。
苏暮雨拿起那本笔记，就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翻看起来。
慕蝶则被书架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吸引。那木盒材质非金非木，触手温凉，上面雕刻着与枯灯灯身有些相似的、繁复的云纹。她小心地打开木盒，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几撮不同颜色的香灰，以及几张记录着香料配方的残页。
她仔细辨认着那些香灰的气味，当嗅到其中一种颜色深褐、带着独特涩味的香灰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苏先生！”她失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闻这个……”
苏暮雨放下笔记，走到她身边，拿起那撮香灰，凑近鼻尖。
一股极其淡雅，却异常独特的香气残留钻入鼻腔——那是陈年墨块与一种名为“龙涎”的珍稀香料混合后，燃烧殆尽留下的余韵！
这味道，与之前黑煞帮头目描述的、与唐莲情报中提及的“墨香”，完全吻合！
苏暮雨握着那撮香灰，指节微微泛白。线索，在这里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交汇。
他低头，看向石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泛黄的纸页上，是苏昌河那熟悉的、温润中带着一丝锋锐的字迹。最新的一页，只有寥寥数语，记录的日期，正是他失踪前三天：
「‘墨香’愈浓，已染宫闱。天启将乱，暗河首当其冲。旧事重提，风影宗之血，恐难白于天下。盼暮雨……珍重。」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带着一丝未尽的忧虑与决然。
苏暮雨闭上眼，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文字，看到苏昌河写下这些字时，那紧蹙的眉头和眼中的凝重。
“墨香”的主人，果然隐藏在宫廷深处。而苏昌河，早已洞悉了风暴的来临，甚至可能……是主动踏入了漩涡中心。
他睁开眼，眸中冰层尽碎，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慕蝶，”他转身，声音冷彻入骨，“仔细检查那盏灯。我要知道，它除了指引方向，还藏着什么。”
慕蝶郑重地点了点头，将枯灯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置于石桌之上。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一丝柔和的内力，缓缓探向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灯芯。
这一次，不再是漫无目的的逃亡。在这桑梓村的废墟之下，他们终于抓住了那根隐藏在迷雾中的、带着墨香的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必然牵动着天启城中最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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