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情感

暮色如墨，一点点吞噬着明都远郊这座无名山峦的轮廓。

　　我独自坐在冰凉的岩石，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沉甸甸的窒闷。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雨浩的声音，那样清晰，又那样陌生。

　　“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如果恢复了本性的你就是这样叛逆，那我宁可要那个温柔的你。”

　　“宁可要那个温柔的你……”

　　这几个字在他舌尖滚动时轻描淡写，落在我心湖却如同巨石，砸碎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满目疮痍。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山下明都星星点点的灯火，眼泪滑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曾经那个光芒万丈、自信张扬的王冬，变得如此容易落泪了？

　　和雨浩在一起后，我好像……真的变了。

　　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去了哪里？那份不顾一切的张扬又遗落在何处？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温柔小意，是越来越重的患得患失。

　　我收敛起了所有的棱角与锋芒，我变得……连自己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这份在爱情里滋生出的卑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让我窒息。

　　雨浩，你干预我和王秋儿的比赛，真的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战术和担心我受伤吗？你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输给她？还是说……你只是假装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站在她面前，与她一战！

　　我不是在无理取闹，也不是单纯的好胜。

　　我只是……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也向我自己证明，我王冬儿，才是那个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的人！

　　我不想活在她那与我一般无二的容貌带来的阴影下，不想被你们之间那些同生共死的经历、百分百融合的武魂融合技比下去。

　　我想让你看到，我的力量，我的决心，并不输给任何人！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膝盖的衣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唉……”一声极轻的叹息，伴随着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在我身边响起。

　　我猛地一惊，迅速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警惕地抬起头。

　　月光勉强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那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的男子，面容俊雅，穿着一身暗纹锦袍，气质雍容。

　　“你是谁？为何在此？”我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戒备。

　　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打量着我，片刻后，他才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姑娘不必紧张。在下徐然，只是见姑娘一人在此独坐良久，神色哀戚，心中好奇，故过来一问。夜露深重，山顶风凉，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不劳费心。”我扭过头，不想再理会这个陌生人。我的心已经够乱了，无暇再去应付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缓步走到我身侧不远处，并未靠得太近，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看来姑娘心事颇重。有些事，压在心里只会更难受，若是不介意，不妨说出来。”他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继续道：“正好，对姑娘而言，在下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听过便忘，姑娘无需有任何负担。”

　　我沉默了片刻，目光望着远处模糊的树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迷茫：“你说，一个人为了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连自己原本的骄傲都丢失了，变得患得患失，不再像自己……值得吗？”

　　徐然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原来姑娘是为情所困。”

　“听姑娘此言，看来……姑娘的心上人，并未给足姑娘应有的安全感啊。”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声音有些沙哑：“……是啊，他从来没有给过我足够的安全感。”

　　雨浩总说爱我，让我别多想。可我怎么能够不多想？

　　王秋儿看他那毫不掩饰的、炽烈到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神，他们之间无需言说便能领会的默契，还有雨浩自己……

　　他从未斩钉截铁地、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也告诉所有人，他对王秋儿，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他的态度总是曖昧的，是伙伴，是战友，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超越界限的维护与心疼。

　　正是这份模糊与不确定，像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安全感，让我在这段感情里，走得患得患失。

　　我不信他未曾察觉，他看向王秋儿时，眼底深处那抹复杂难言的情绪，绝不仅仅只是伙伴之谊。

　　那里面有欣赏，有怜惜，甚至……有连他自己不愿向我承认的爱意。

　　“在一起若只剩下痛苦与自我怀疑，”徐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下以为，及时止损，方是明智之举。”

　　徐然那句“及时止损”像石子投入我心湖，激荡起片片波涛。

　　“我和他在一起，是有开心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倔强的维护，像是在反驳徐然，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徐然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就是说，也有痛苦咯？”

　　他轻叹一声，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若是爱一个人，为了和他在一起，变得谨小慎微，自卑怯懦，连原本的自己都丢失了，那这样的相守，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他为了我，差点连命也没了。”我喃喃道。

　　雨浩为了我摘下相思断肠红，险些丧命，这份以生命为赌注的深情，不是假的？它像一道沉重的枷锁，让我即使痛苦，也无法轻易说出“离开”二字。

　　徐然闻言，摇了摇头，目光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不知姑娘的心上人，究竟做了何事，让姑娘这般风华绝代的人儿，也如此患得患失，甚至怀疑起自我价值？”

　　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酸楚，再次决堤。面对这个看似温和、愿意倾听的陌生人，我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喜欢我的同时，心里又装下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个女子，同样深爱着他。”

　　“哦？”徐然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讶，他微微挑眉，目光在我脸上流转。“像姑娘这样美丽无双，气质卓绝的女子，在下本以为世间独一无二，竟还有第二位？这倒是奇了。”

　　我苦涩地点了点头，或许，我从来都不是唯一。

　　“既然姑娘的心上人，喜欢的女子都生得一般模样……”徐然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恕在下直言，那位公子所爱的，恐怕未必是姑娘这张脸，而是……姑娘这张脸。”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光之女神！

　　是啊，雨浩曾经说过，他心中最爱的是光之女神的形象！

　　那时我还未恢复女儿身，我以为他爱的是我投射出的未来，因为光之女神，本就是我女儿身的模样！我甚至曾为此暗暗欣喜。

　　如果……如果他爱的，真的只是这张脸……那么以后，会不会再有第三个、第四个拥有“光之女神”容貌的女子出现？

　　他是不是也会……同样地对她们产生情愫？

　　我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僵了。

　　徐然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个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