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日子,对陆惊鸿而言,主体是沉默而规律的。他像一台精密仪器,在教室、图书馆、竞赛培训室和宿舍之间循环运转。但再精密的仪器,也会遇到一些计划外的“小插曲”。
插曲一:图书馆的“领地”
陆惊鸿在学校图书馆有个固定的角落,靠窗,僻静,光线充足。那里几乎成了他的专属领地,因为他总能在开馆第一时间到达,并且一坐就是一整天,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直到某个周二下午,他因为一场加时的物理实验来晚了。走进熟悉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坐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
陆惊鸿的脚步顿了顿。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直接请人离开?似乎不近人情。另寻他处?内心又有些微的不适,像习惯的秩序被打破。
他最终选择在隔了两张桌子的地方坐下,摊开书本,却难得地有些难以集中精神。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那个女生时而咬笔头,时而快速打字,周身洋溢着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略显焦躁的活力。
半个小时后,女生似乎解决了难题,长舒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离开时,她似乎注意到了陆惊鸿,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明亮的笑容,小声说:“同学,不好意思啊,占了你的‘宝座’。”
陆惊鸿微怔,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有回应。待那女生离开,他重新坐回那个熟悉的位置,窗外的阳光恰好落在桌面上,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但他却莫名觉得,这片空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陌生的温度。那天下午,他多花了十分钟,才重新进入那种物我两忘的解题状态。
插曲二:被强行拉去的篮球赛
班际篮球赛,班里男生人数捉襟见肘。体育委员,一个身高体壮、热情过盛的男生,死活把虽然身高够用但对此毫无兴趣的陆惊鸿拉去充数。
“惊鸿!就凑个人头!站在场上就行!不用你跑!”体育委员拍着他的肩膀,嗓门洪亮。
陆惊鸿穿着并不合身的队服,站在喧闹的球场边,感觉浑身不自在。周围的加油声、哨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嘎声,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信息过载的噪音。
他真的被安排站在了底线附近,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摆设。然而,命运弄人,一个被打飞的球,不偏不倚地朝着他飞来。出于本能,他抬手接住了。
一瞬间,所有队友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对手也逼抢过来。在极短的、大脑空白的一瞬后,陆惊鸿没有选择传球或运球——那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做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他像解一道立体几何题一样,目测了篮筐的距离和角度,然后,用一个略显僵硬但异常标准的投篮姿势,将球推了出去。
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极高的、带着明显计算痕迹的抛物线。
全场寂静。
“唰——”
空心入网。
死寂之后,是本方队员疯狂的欢呼和对方队员目瞪口呆的表情。陆惊鸿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推了推眼镜,在一片“深藏不露啊”的喧闹中,默默地、更快地退到了场边更角落的位置。那场比赛后来怎么样了,他完全不记得,只记得那个意外的进球,以及之后好几天,班里同学看他时那种混合着好奇和戏谑的眼神。
插曲三:关于“苏念桐”的余波
苏念桐之后,确实没有再像她那样直接靠近的女生。但偶尔,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注视。同桌,一个同样沉迷理科但性格活泼的男生,某天忍不住问他:“惊鸿,隔壁班那个总来看咱们打球的女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陆惊鸿从一堆电路图中抬起头,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哪个?”
同桌翻了个白眼:“得,算我没问。”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嘀咕,“你说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成绩又好,怎么就跟个不开窍的石头似的?‘另一座山’就那么好看?”
陆惊鸿没有回答,只是重新低下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脑海里,却不期然地闪过会考那天,梧桐树下那个清冷沉静的身影。
是啊。他在心里默默回答。
有些山,远远看着,就够了。
这些零零碎碎的插曲,像平静湖面上偶尔泛起的微小涟漪,很快便消散在他主要由公式和定理构成的、秩序井然的世界里。它们没有改变他运行的轨迹,只是偶尔,会让他意识到,自己并非真正生活在真空之中。
他依旧是那座孤峰。
只是山脚下,偶尔也会吹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带着烟火气的风。
高中的日子按部就班,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而乏味。竞赛、课业、排名……一切都在轨道上运行,没有意外,也没有……她。
直到那天,全省高中学业水平测试的考点外。
人潮汹涌,各个学校的学生穿着不同的校服,像无数条汇入海洋的河流,嘈杂而混乱。我背着包,随着人流往前挪动,脑子里还在过着几个容易混淆的公式。
然后,就在那片晃动的、色彩不一的校服海洋里,我看到了她。
沈落桐。
她穿着振华中学那身熟悉的、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影下,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身旁的同伴说话。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骤然拉长,周围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清晰的身影。
她还是老样子。
不,或许比初中时更清瘦了些,眉眼间的轮廓似乎也长开了一点,褪去了些许稚嫩,多了几分少女的清韧。但那份气质,那份独属于她的,如同山间清泉般的温润与疏离,却没有丝毫改变。
她站在那里,不需要任何言语,周身自然流淌着一种沉静的气场,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自成一体。仿佛无论外界如何纷扰,她都能在自己的世界里,保持着一方净土。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半拍。随即,是某种沉甸甸的东西,缓缓落回原处的安定感。
她没有看到我。她的目光掠过人群,平静而淡然,像是在看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
这样也好。
我收回目光,随着人流继续向前移动,将她那惊鸿一瞥的身影,重新归还于人海。
心里没有泛起太多涟漪,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她应该会过得很好。 我默默地想。在振华那样高手云集的地方,她定然还是那个文采斐然、令人瞩目的存在。她的文章,大概依旧带着那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吧。
她会一直是那个清冷孤傲的她。 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随波逐流的独立,是她最鲜明的印记,不会因为环境而改变。
永远坚韧不拔,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沈落桐。落叶乔木,看似柔弱,却能历经风霜,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绽放出最沉静、也最坚韧的力量。
我们依旧是两座孤峰。
依旧平行,没有交集。
但知道她在那座名为“振华”的山巅上,依旧如我所认知的那般,清冷,优秀,坚韧地生长着,这就足够了。
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
我抬起头,看了看考点大门上方悬挂的横幅,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里那个梧桐树下的身影,轻轻拂去。
然后,迈开步子,走向属于我的考场。
就像她会在她的战场上挥笔如麾一样,我也该在我的领域里,继续我的征途了。
平行线,或许本就不该相交。
能这样,在各自的道路上,知道对方依旧闪耀,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