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林清辞甩掉脚上令人不适的皮鞋,甚至没有开灯,便径直走向浴室。
冰凉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打湿了他的头发、脸颊,顺着他紧绷的脊背蜿蜒而下。他需要这冷意来浇灭体内那股被陆寒川点燃的、陌生的燥热,更需要洗去周身萦绕不散的,那属于那个男人的霸道气息。
氤氲的水汽中,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陆寒川抵着他额头时,那双布满红血丝、写满痛苦与挣扎的眼睛。
还有那句沙哑的——“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该死!
林清辞猛地关掉水阀,撑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息。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寂静的浴室里发出清晰的回响。
为什么还会因为他而心乱?
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收到那条冰冷的分手短信,冒着瓢泼大雨跑到陆氏集团楼下,看到的却是陆寒川的车载着那个明艳的财阀千金绝尘而去,溅了他一身冰冷的泥水。
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他告诉自己,林清辞,永远不要再为这个人流一滴泪。
可是,身体记忆却比心更诚实。仅仅是他的靠近,他指尖的温度,他灼热的呼吸……就足以唤醒沉睡在细胞里的,所有关于亲密、关于依赖的本能。
擦干身体,他裹着浴袍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
可这繁华,却与他无关。三年前,他就是从这片繁华的最高处,被陆寒川亲手推下,跌入泥泞。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经纪人梅姐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梅姐。”
“清辞,宴会怎么样?没遇到什么麻烦吧?”梅姐的声音带着关切。她是少数知道他和陆寒川过往的人之一,也是在他最落魄时,唯一没有放弃他的人。
“还好。”林清辞不欲多说。
“那就好。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星时代》那边,基本谈妥了。但是……”梅姐的语气有些犹豫,“节目最大的冠名赞助商,临时换成了陆氏集团旗下的高端品牌。”
林清辞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所谓的重逢,所谓的“保持距离”,在绝对的资本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陆寒川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需要轻飘飘一个决策,就能再次将他纳入掌控的轨道。
“清辞?你还在听吗?”梅姐担忧地问。
“……在。”林清辞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我知道了。合同照签。”
“可是……”
“梅姐,”他打断她,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坚定,“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舞台。至于台下坐着的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能再被陆寒川影响。他必须站稳,必须向上爬,爬到足够高的地方,高到……足以平视,甚至俯视那个男人。
挂了电话,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泽。
酒精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
他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闭上眼睛。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今晚情绪起伏太大,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记忆,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将他拖回了三年前,那个一切开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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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那也是一个夜晚,却不是今晚这般冰冷奢华。那是在一个狭窄、潮湿,隔音效果极差的地下室里。
刚满二十岁的林清辞,怀揣着对音乐的一腔孤勇,来到这座繁华都市,却四处碰壁。那天,他刚被一个选秀节目以“形象不符”为由刷下来,回到出租屋,又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骂得狗血淋头。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他抱着他那把廉价的木吉他,坐在吱呀作响的床边,望着从天花板渗漏下来、在墙角汇聚成洼的雨水,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雨水敲打着窗户,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
他拨动琴弦,低声哼唱着自己写的歌,歌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和未被磨平的棱角,也带着一丝不被理解的孤独。
“……我在荒原行走,寻找一颗星……”
忽然,“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很轻,却异常清晰。
林清辞愣了一下,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他警惕地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一个低沉而略显疲惫的男声响起,混杂在雨声里,有些模糊:
“你的歌,很好听。”
林清辞怔住了。他迟疑地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大衣,肩头却被雨水打湿,深了一片。他的头发也有些湿漉,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却丝毫掩盖不了他通身那股迫人的贵气与凌厉。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
深邃,漆黑,如同浸了寒星的古潭,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那是林清辞第一次见到陆寒川。
像是一头优雅而危险的猎豹,误入了他的贫民窟。
“你……找谁?”林清辞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把手。
陆寒川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林清辞,扫了一眼家徒四壁、甚至还在漏水的房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重新落回林清辞脸上。
“我刚才在车里,”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带着一种莫名的磁性,“听到了你的歌。”
他的车?林清辞这才注意到,楼下狭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迈巴赫。
“能让我进去吗?”陆寒川问,语气算不上请求,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告知。
林清辞鬼使神差地,让开了身子。
陆寒川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躯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他似乎并不在意这里的简陋和潮湿,目光再次落在林清辞脸上,然后缓缓下移,停留在他怀里抱着的吉他上。
“再唱一遍。”他说,语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习惯性命令,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奇异的热切,“刚才那首。”
林清辞看着他,看着这个陌生而强大的男人,心里充满了警惕和疑惑。但或许是他眼底那抹热切太过真实,或许是他自己太需要一個倾听者,他抱着吉他,重新坐回床边,轻轻地,再次拨动了琴弦。
“……我在荒原行走,寻找一颗星……”
他的歌声响起,清澈,干净,带着未经雕琢的原始力量,在这雨夜里,像一道光,撕裂了所有的阴霾与绝望。
陆寒川就站在那裡,静静地听着。他沒有坐下,只是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屋外雨声哗啦,屋内歌声悠扬。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陆寒川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能与雨声共鸣:
“我叫陆寒川。”
他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少年,然后,做了一個让林清辞永生难忘的动作。
他缓缓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林清辞齐平。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昏暗灯光下林清辞有些惊慌失措的脸。
“你的眼睛,”陆寒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指腹轻轻拂过林清辞的眼尾,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像落满了星星。”
林清辞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停跳,随即又疯狂地鼓动起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看着那双仿佛能吸走人灵魂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跟我走。”陆寒川看着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能让你的歌声,被全世界听到。”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噼啪作响。
而林清辞的世界,在陆寒川蹲下身,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已然天翻地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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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上,林清辞猛地惊醒过来。
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额间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城市的黎明,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眼角。
那里,干燥一片。
早已没有了星光,也没有了那个雨夜里,带着滚烫温度的触碰。
只剩下无尽的怅然,和一丝被命运嘲弄的荒诞感。
陆寒川。
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掌控的目的而来。
而自己,就像那只被星光迷惑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了他燃烧着欲望与偏执的火焰。
如今,火焰依旧在燃烧。
而他,似乎依旧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