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保健室里弥漫着草药的清苦与魔法药剂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甜香。星辉——或者说，那个名为星辉的躯壳里，属于星黯的灵魂正疲惫地蛰伏着——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大甜甜老师刚刚为他处理完背后的挫伤和淤青，温和的治疗魔法如同暖流，舒缓着皮肉的疼痛，却无法触及他内心深处的冰冷与撕裂。

“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和肌肉拉伤，骨头和内脏都没事，”大甜甜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安抚，“不过那股黑暗能量的冲击还是对你的经络造成了一些震荡，需要静养几天，按时用药，不能再动用魔力了。”

星辉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源。身体上的疼痛可以治愈，但心灵上的拷问却如同附骨之疽。

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艾瑞克和乌克娜娜走了进来。

“星辉，感觉怎么样？”艾瑞克走到床边，神情是毫不作伪的关切。他身为萌骑士团的队长，肩负担子沉重，但此刻看向星辉的目光里，只有对同伴的担忧。

乌克娜娜将一束带着露珠的、散发着宁静气息的白色小花放在床头柜上，声音轻柔：“我们都很担心你。幸好你没事。”

星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艾瑞克轻轻按住肩膀：“别动，好好休息。”

“谢谢你们来看我。”星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垂下眼睑，不敢与他们对视。这份纯粹的关心，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充满谎言的心。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艾瑞克语气郑重，“如果不是你在资料室不顾自身安危，那个书架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你保护了我们的同学。”他顿了顿，看着星辉，眼神真诚而坚定，“星辉，你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你是我们萌骑士团可以信赖的伙伴。”

“伙伴”这个词，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星黯的心脏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他猛地攥紧了藏在薄被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乌克娜娜也点了点头，月之星敏锐的直觉让她感受到了星辉此刻情绪的剧烈波动，但她将其理解为了伤后的脆弱与后怕。她放柔了声音：“是啊，星辉。萌学园就是我们的家，同伴之间互相守护是应该的。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好好养伤。”

家？同伴？

星黯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僵硬的笑容。

艾瑞克又叮嘱了几句安心养伤、团队事务不必操心的话，便和乌克娜娜一起离开了。他们体贴地关上了门，将安静的空间还给了他。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床头那束白色小花散发出的、淡淡的馨香。

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伙伴的信赖，师长的关怀，这如同阳光般温暖的氛围，与他肩上那冰冷残酷的卧底任务，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残忍的对比。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卑劣的小偷，窃取着本不属于他的温暖与真诚，而代价，可能是最终亲手将这一切摧毁。

他闭上眼，黑暗中，两幅画面交替浮现，激烈地撕扯着他的灵魂。

一幅是暗黑大帝那翻涌着黑雾、充斥着无尽威压与冷酷的面容，那直接震荡他灵魂的警告如同冰锥，再次回响：“记住你的身份，星黯！你是一把刀！……若再无我想要的成果……你知道‘非常手段’意味着什么！……沾染了光明的锈蚀铁片……”

那冰冷的杀意，那失败后万劫不复的下场，让他不寒而栗。

而另一幅，却是谜亚星的脸。不是在资料室危急关头他本能反应时的震惊，也不是在帕滑落地办公室外的锐利逼问，而是在那之后，一次次接触中，那双总是带着探究、却又偶尔会流露出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睛。尤其是在镜像沟通课后，他看着消散的镜像，那句低语——“为什么你懂的，总是一些……不该是新生懂的东西？”

那眼神里，有怀疑，有审视，但似乎……还有一丝他不愿深究、也不敢承认的，类似于失望，或者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暗黑大帝的警告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清晰而直接，关乎生死。

而谜亚星那质疑的、仿佛能看穿他所有伪装的眼神，却像一根细细的、淬了毒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脏上，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所处的荒谬境地，以及那份建立在欺骗基础上的、摇摇欲坠的“平静”。

他究竟是星辉，还是星黯？

是那个被萌骑士团认可、被同伴关怀的“伙伴”，还是那个来自黑暗、肩负着毁灭使命的“卧底”？

身体的伤痛在魔法的作用下缓缓平复，但内心的风暴却愈演愈烈。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仿佛躺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疯狂拉扯，几乎要窒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暖融融地照在床单上，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