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印着四个圈的金属钥匙，躺在肖然的手心，冰凉，沉重。
他站在顾衍办公室的门口，像一个被指令卡住的机器人，大脑一片空白。周围有同事走过，投来好奇的一瞥，肖然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他的后背上。
“还站着干什么？”顾衍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肖然猛地回神，攥紧了手里的钥匙，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地下车库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当他按下解锁键，不远处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闪了两下灯时，他的腿有点软。那不是他以为的普通奥迪，而是线条流畅、体型庞大的A8L。这辆车，可能比他和他母亲这辈子所有的存款加起来还要贵。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外界所有的嘈杂都被隔绝了。车内是一个由高级皮革、实木和金属构成的、安静得过分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味，比在顾衍身边时更加浓郁，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那细腻的皮质触感让他指尖发麻。他不敢乱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驾驶座上，而是坐在一颗随时会引爆的、价值百万的炸弹上。
导航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路线已规划，全程三十五公里，预计用时四十八分钟。请出发。”
他深吸一口气，挂上档，小心翼翼地踩下油门。
车子平稳得不像话，轻微的震动都没有，像一艘滑行在水面上的船。他开得很慢，手心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生怕从哪里窜出个电动车，让他当场破产。
从拥挤的地铁车厢，到这间移动的、密闭的豪华囚笼，城市的风景在他眼前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展开。他不再是人群中被挤得面目模糊的一个，而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玻璃，冷漠地、安全地，旁观着车窗外奔波的众生。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可怕。它带着一种有毒的、让人沉溺的舒适。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也属于这个世界的错觉。
随即，更深的恐慌和自我厌恶涌了上来。
他算什么？一个代驾司机？一个被主人派去送信的、会开车的宠物？
“前方路口，请右转。”
导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收敛心神，专注于路况，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这份文件安全送到，然后把这颗昂贵的炸弹，完好无损地还回去。
风启创投的办公楼在城南一个新兴的科技园区里，通体是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肖然把车停在访客车位，反复确认了前后左右的距离，才敢熄火下车。
他抱着文件袋，走进大堂，报上顾衍和自己的名字。前台小姐的笑容职业而得体，领着他穿过开放式办公区。这里的装修风格比顾衍的公司更年轻、更有活力，到处都是彩色的墙面和懒人沙发。
“季总在里面等您。”
前台小姐把他领到一间玻璃办公室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离开了。
肖然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衬衫，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的声音听起来比顾衍要年轻温和。
肖然推门进去。办公室里，一个穿着休闲西装、没打领带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五官俊朗，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透着一股精明而松弛的气质。
“你好，我是肖然，顾……顾总让我把文件送过来。”肖然有些紧张，把文件袋递了过去。
男人没有立刻接，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几眼，那目光不像顾衍那样带着审视的压力，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好奇。
“你就是肖然？”他笑着开口，“听老顾提过你。”
肖然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他听到了什么？顾衍，提过他？向他的生意伙伴，这个看起来就身份不凡的男人，提过他？
“他……提到我？”肖然的声音干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男人放下咖啡杯，接过文件，一边拆封一边随口说道，“说他新招的设计师，有才华，脾气也大得很，差点把他两万多的显示器给砸了。”
男人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像在说一件有趣的糗事。
肖然的脸“轰”的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根。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件事，顾衍竟然连这种事都跟外人说！这简直比当面骂他是垃圾还要让他难堪！
“别紧张，”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我叫季怀安。老顾那个人，嘴上能夸人一句‘有才华’，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要是真想开掉你，你连那显示器的尸体都见不着。”
季怀安一边说，一边快速浏览完文件，然后在末页的回执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撕下来递给肖然。
“东西我收到了。你回去告诉他，那只老狐狸的尾巴我已经揪住了，让他下一步动作快点。”
肖然机械地接过回执，脑子里还回响着季怀安的话。
“嘴上能夸人一句‘有才华’……”
“他要是真想开掉你……”
这些话，从一个旁观者的嘴里说出来，让他对自己和顾衍之间的关系，第一次产生了动摇。那些他所以为的羞辱、掌控、刻意刁难，在另一个人眼里，竟然是……一种另类的器重？
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顾衍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器重”他？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压榨出他身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谢……谢谢季总，那我先回去了。”肖然胡乱地道了别，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去的路上，车开得比来时快了一些。
肖然不再那么战战兢兢，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季怀安的那些话。他试图把它们从脑海里赶出去，可那些话就像魔咒，一遍遍地自动播放。
车厢里的雪松味，似乎也不再那么有攻击性了。
他回到公司，把车停回原位，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回执，乘电梯上楼，感觉像是捏着一份改变了分量的试卷。
他再次敲开顾衍办公室的门。
“顾总，文件送到了，这是季总签的回执。”他把纸条放在桌上，准备立刻转身走人。
顾衍“嗯”了一声，拿起回执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便随手放在了一边。他没有问任何关于路程或者季怀安的问题，仿佛那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肖然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失落。他刚才还在胡思乱想什么？看吧，在顾衍眼里，他就是个跑腿的。
他低着头，轻声说：“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
顾衍叫住了他。
肖然的身体一僵，停在原地。
顾衍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宣布一件和他无关的公事。
“你们部门的李哥，刚刚提交了休假申请。”
肖然愣住了。李哥是他实习的导师，也是部门的核心骨干。
“他父亲下周要做心脏搭桥手术，他要请一个月长假。”顾衍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但是，‘沉淀’这个项目的后续延展设计，客户要求两周之内看到初版。”
肖然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顾衍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冰冷的、既定的事实。
“从明天开始，李哥手上的工作，你全部接手。”
肖然猛地抬头，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李哥负责的是整个项目最核心的视觉延展和应用部分，工作量巨大，而且极其重要。让他一个还没转正的实习生，去接手这个摊子？
“我……”他想说我做不了，我没经验。
“这是命令。”顾衍打断了他所有可能出口的退缩，“也是你的转正考核。”
他站起身，走到肖然面前，那巨大的身高差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方案是你做的，没人比你更懂它。我不看过程，两周后，我要看到能让客户闭嘴的东西。”
顾衍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进肖然的眼睛里。
“别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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