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灰白光线,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便已透过窗棂渗入房间。邵云在光线变化的瞬间睁开了眼睛,她的睡眠极浅,如同野生动物般保持着本能的警觉。几乎在同一时刻,房间另一头的地板上,艾吉奥也动了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显然,他也未曾真正安眠。
两人在渐亮的晨光中无声地对视了一眼。艾吉奥的眼圈下带着淡淡的阴影,年轻的脸庞上刻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他迅速起身,将铺盖卷起塞回床底,动作麻利得不带一丝多余。
“今天,”他低声说,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我们必须行动。”
邵云点了点头,也站起身,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男装整理了一下。她需要尽快摆脱这身引人注目的行头。
楼下开始传来宅邸苏醒的声音。女仆清扫地面的沙沙声,厨房里锅碗的轻微碰撞,以及克劳迪娅带着睡意的抱怨。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寻常的烟火气息,却预示着不寻常的危机。
艾吉奥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观察着走廊。确认无人后,他回头对邵云做了个“等待”的手势,便敏捷地溜了出去,并反手带上门。
邵云再次被独自留在房间里。与昨夜不同,白天的等待更加难熬。每一秒都似乎被拉长,每一次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都让她神经紧绷。她需要扮演“莉亚”,一个流落异乡、惊慌失措的东方女子,而不是冷静果决的刺客。这种角色转换需要极大的控制力。
时间缓慢地流逝。阳光逐渐明亮,将房间照得通透。邵云尽量避免站在光线直射的地方,她靠在墙边,调整呼吸,在心中反复演练着那个虚构的身份背景,揣摩着“莉亚”应有的神态和反应——一丝惶恐,几分感激,以及因为语言和文化隔阂而产生的拘谨。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带着特定节奏的脚步声再次靠近。门锁转动,艾吉奥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普通布料包裹的包袱,神色间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紧迫感。
“快,”他将包袱递给邵云,“这是我从市集旧衣商那里弄来的,样式普通,不会太惹眼。抓紧时间换上。”
包袱里是一件朴素的深褐色羊毛长裙,一件亚麻内衬,还有一条头巾。虽然质地粗糙,颜色暗淡,但确实是这个时代佛罗伦萨平民女性的常见装扮。
“我告诉母亲,”艾吉奥语速很快,一边留意着门外的动静,“说我今天约了朋友去练习击剑,会晚些回来。这能给我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但我们必须在我父亲午休结束、返回银行之前‘碰面’。”
他看向正在迅速更换衣物的邵云,眼神严肃:“准备好了吗?一旦走出这个房间,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会见到我的母亲,可能还有克劳迪娅。她们很善良,但也会好奇。记住,你是‘莉亚’,来自东方的文书,商队遇劫,与我失散,我‘偶然’救助了你。”
邵云将头巾仔细戴好,遮住了部分过于独特的东方面部轮廓,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她再次看向艾吉奥时,眼神里那份刺客的锐利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不安和茫然的柔弱。
“我准备好了。”她的声音也微微压低,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颤音。
艾吉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点了点头。眼前的邵云,虽然气质依旧沉静,但换上衣裙、戴上头巾后,确实少了几分突兀,多了几分能够融入这个时代的伪装。
他再次确认走廊无人,然后向邵云示意。
两人前一后走出卧室门。踩在熟悉的、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艾吉奥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引领着邵云走下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宅邸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一楼客厅时,玛利亚夫人恰好从厨房方向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需要缝补的衣物。她看到艾吉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随即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那个陌生、戴着头巾的女子身上,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惊讶和探询。
“Ezio? Chi è questa ragazza?”(埃齐奥?这位姑娘是?)
艾吉奥停下脚步,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符合他年龄的、略带紧张和些微得意的表情,侧身将邵云稍稍让到前面。
“Madre,”他开口说道,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questa è Lia. L'ho incontrata per caso ieri al Mercato Vecchio… ha avuto alcuni problemi.”(母亲,这是莉亚。我昨天在老市场偶然遇到她……她遇到了一些麻烦。)
邵云——莉亚,适时地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用生硬的、带着奇怪口音的意大利语,怯生生地开口:
“Signora… Buongiorno.”(夫人……日安。)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那恰到好处的惶恐,语言的不流畅,以及东方面孔带来的异域感,瞬间构建了一个“需要帮助的落难者”形象。
玛利亚夫人眼中的惊讶逐渐被同情和一丝母性的关切所取代。她走上前,温和地看着邵云,又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命运的舞台,帷幕已经拉开。第一个观众,已然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