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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尘世惊鸿
第一章:寒梧栖凤
永熙十二年的初春,临川县学的青砖缝里,几株嫩绿草芽怯生生地探出头。学舍内,却仍是另一番景象。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琅琅书声如同织就的一张无形大网,规整、绵密,将每一个身着青衿的学子笼罩其中。他们摇头晃脑,神情是符合规范的肃穆,眼神追随着书页上墨黑的字迹,不敢有丝毫偏离。
角落靠窗的位置,刘宇(字清晏)搁下了手中的《论语集注》。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审慎。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留下微不可察的触感。这具身体属于一个名叫刘清晏的寒门学子,月前一场大病几乎夺去性命,而如今在其中苏醒的,却是一个来自异世、习惯于在聚光灯下用身体和歌声表达的灵魂。
属于“刘宇”的记忆碎片——轰鸣的乐声,旋转的舞台,汗水与掌声——如同潮水般不时冲击着他,与眼前这方寸书斋、满室墨香形成尖锐的对立。他像一个被错置的零件,每一个棱角都与这架名为“科举”的精密机器格格不入。
他的脊背挺得极直,却并非源于刻板的模仿,而是一种长年舞蹈生涯淬炼出的天然风骨。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追随一只振翅的飞鸟,或是一片旋落的树叶,眸底深处藏着对这凝固秩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李夫子“咳!”
讲台上,须发已见花白的李夫子发出一声带着明显不悦的轻咳,目光如两枚冷钉,精准地射向刘宇。学舍内的书声为之一滞,所有目光随之聚焦。
李夫子“刘宇。”
李夫子声音沉缓,每个字都带着师者的威压,
李夫子“你且起来,背诵昨日所讲的《大学》首章,并阐发其‘明明德’之要义。”

空气瞬间绷紧。谁都知道,这新来的刘宇言行“古怪”,李夫子这是要敲打了。前排,身着绸缎青衿、面色倨傲的王锴嘴角已勾起一丝看好戏的弧度。
刘宇起身,青衿长衫更衬得他身形清瘦,举止间却无半分寒酸,反有种难言的清逸。他并未立刻开口,微微阖眼,似在回忆。这短暂的沉默,让王锴脸上的讥诮更浓。
然而,当刘宇再次睁眼时,那双眸子澄澈如水,不见丝毫慌乱。
刘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清朗的嗓音响起,背诵流畅无误,字正腔圆,更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暗合某种韵律的节奏感,不疾不徐,敲在人心上。
紧接着是阐发“明明德”。他没有引经据典,堆砌辞藻,而是用一种近乎描述舞蹈动作或乐曲结构的方式,缓缓道:
刘宇“……故而,明明德非是外力强加,乃是拂去心镜尘埃,唤醒内在光明的过程。此心如同舞者之躯,初时混沌,需经千百次锤炼,感知其内在的韵律与平衡,方能掌控自如,动止合度。这‘明德’,便是心体最初、最纯粹的那道光芒,明明德,便是让此光如舞台上最终的定格,毫无滞碍地显现出来,照亮自身,亦能……映照他人。”
他将心性修养比作舞者的身体修炼,将内在的德性光辉比作舞台上的完美呈现。
王锴“荒谬!”

话音未落,王锴的嗤笑便已响起,格外刺耳。他站起身,指着刘宇道:
王锴“圣贤之道,被你比作歌舞伎俩,成何体统!李夫子,刘宇此言,分明是亵渎经典,歪曲义理!”
学堂内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多数人看向刘宇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与排斥。
李夫子眉头紧锁,盯着刘宇,半晌才沉声道:
李夫子“坐下吧。治学需严谨,心思要正。圣贤微言大义,当潜心体味,莫要整些虚浮无根之论,徒惹是非。”
刘宇“学生受教。”
刘宇平静行礼,安然落座,对王锴的挑衅与夫子的训诫,并未显露半分惭色或怒意。这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反而让王锴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憋闷。
放学后,夕阳将县学的石板路染成暖金色。学子们三两两结伴离去,无人与刘宇同行。王锴与几个跟班故意从他身边撞过,丢下几句“痴人说梦”、“玷污斯文”的嘲讽。
刘宇独自走在回赁居小屋的路上,喧嚣的人声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抬起手,看着夕阳在指尖跳跃,下意识地,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极其优美、自然的弧线,如同追随那流光的轨迹。
一股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气感”,随着这舞蹈本能的流露,似乎在体内悄然流转了一瞬。
他停下脚步,望向天边燃烧的晚霞,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世界,这个身体,这条看似唯一的“科举”之路……真的无法容下他灵魂里那份对“美”与“韵律”的执着吗?
县试,就在七日后。
他需要一场考试,一个机会,来验证这份突如其来的“天赋”,究竟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立足的根本,还是另一场注定破碎的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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