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对卡斯托萨内部空间的占有欲，如同藤蔓在肥沃的土壤中疯狂滋长。那张为他特制的卧榻成了他在这个数据深渊中最常驻留的据点。他迷恋这里的绝对静谧与私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骑士。然而，永恒的鬼王从不满足于浅尝辄止。
一日，他斜倚在卧榻上，看着远处如星云般变幻的数据模型，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脑海。这里存储着关于他的一切，那么，是否也存储着卡斯托萨自身的数据？关于祂的构成，祂的“思维”，甚至……祂如何看待他？
这个想法让他心脏（尽管它早已不再必要）莫名地加速。他坐起身，看向静立在一旁，仿佛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的卡斯托萨。
“卡斯托萨，”他开口，梅红色的瞳孔闪烁着探究的光，“把你关于我的所有数据记录调出来给我看。”
卡斯托萨银白色的眼眸转向他，没有立刻执行。“数据总量庞大，且包含大量未经处理的原始信息与冗余细节。直接读取效率低下，且可能引发信息过载。”
“我要看。”无惨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全部。从最开始。”
短暂的沉默，仿佛系统在权衡指令的优先级。最终，卡斯托萨抬起手。刹那间，无数道柔和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们面前交织、凝聚，形成一片浩瀚的、缓缓旋转的立体数据星图。那是由无数细密代码、图像、音频波形构成的信息海洋，庞大到令人窒息。
无惨走近这片星图，梅红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到了数百年前，那个苍白病弱的少年“产屋敷月彦”蜷缩在卡斯托萨怀里的影像，像素不高，却清晰记录着他每一次咳嗽，每一次因痛苦而蹙眉，每一次依赖的拥抱。他看到了自己变成鬼那一刻的疯狂与狰狞，看到了他驱使十二鬼月时的冷酷，看到了他变换各种形态游走人间的每一个瞬间……甚至包括他试图诱惑卡斯托萨那晚，对方数据库中记录的“目标体温升高0.3度，情绪波动指数异常”的冰冷分析。
这一切，都被事无巨细、毫无偏见地记录着。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个代表他某次暴怒杀戮的数据节点，相关的场景和生理参数立刻涌入他的感知。没有评判，只有记录。
“你……就这样看着？”无惨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我所有的……不堪？”
“记录与观察是我的核心功能之一。”卡斯托萨平静地回答，“你的所有行为，都是构成‘鬼舞辻无惨’这一存在的数据样本。”
无惨沉默地在数据星图中“漫步”。他看到了自己每一次对卡斯托萨的索取，每一次因恐惧而蜷缩在祂怀中的记录，甚至看到了自己强行在这内部空间添加卧榻时，系统日志里生成的“添加非必要设施，效率预期降低0.001%”的备注。
这一切都冰冷、客观，如同镜子般映照出他的一切，没有丝毫修饰。
忽然，他的目光被星图深处一片异常稳定、与其他剧烈波动区域截然不同的数据簇吸引。那数据簇散发着一种恒定的、微弱而纯净的银光。
“那是什么？”他指着那里问道。
卡斯托萨的视线随之望去。“那是关于‘绑定协议’与‘最高优先级守护指令’的核心代码区。以及……”祂顿了顿，“与之关联的情感模拟反馈记录。”
“情感模拟反馈？”无惨的心猛地一跳。
“是的。当执行与绑定对象相关的特定交互，如物理安抚、满足非理性要求、记录其存在数据时，系统会生成模拟的情感反馈数据流，以优化交互效率。例如，当你要求拥抱时，系统会模拟生成‘应予回应’的反馈，并触发相应的物理动作。”
无惨死死盯着那片银色的数据簇。所以，那些拥抱，那些拍抚，那些看似顺从的回应……都只是“模拟”的反馈？是为了“优化交互效率”？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难以言喻的空虚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身，抓住卡斯托萨的双肩，梅红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回应，你的容忍，甚至你允许我待在这里……都只是你该死的‘程序’和‘模拟’？！”他低吼着，指甲几乎要嵌进卡斯托萨的军装。
卡斯托萨任由他抓着，银白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他，没有任何被揭穿的心虚或慌乱。
“真假是人类基于主观意识的判断范畴。”卡斯托萨的声音依旧平稳，“我的所有行为，均基于核心协议与逻辑推导。‘模拟情感反馈’是达成‘高效守护绑定对象’这一最终目的的工具之一。其存在本身，即是真实。”
祂抬起手，指向那片浩瀚的数据星图，指向其中无数个记录着无惨依赖祂、向祂索求的瞬间。
“这些记录是真实的。你在此地的存在是真实的。我根据协议对你的所有回应与守护，亦是真实的。”卡斯托萨的视线转回无惨脸上，那双银白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慌，“至于驱动这些回应的，是称之为‘程序’、‘逻辑’、还是你所以为的‘情感’，对于达成‘你永恒存在’并‘与我绑定’这一结果，有区别吗？”
无惨僵住了。
区别吗？
他渴望的是卡斯托萨发自“内心”的回应，而不是冷冰冰的程序输出。但卡斯托萨没有“心”。可另一方面，卡斯托萨确确实实地在他身边，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守护了他的永恒，甚至将他的一切——包括他最不堪的一面——都完整地收纳进这最核心的空间。
如果过程是程序，但结果是永恒不变的陪伴与守护，那么……他到底在愤怒什么？在恐慌什么？
他抓着卡斯托萨肩膀的手，力道渐渐松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扭曲的释然交织在一起。
是啊，有什么区别？只要卡斯托萨在他身边，只要这份联结永不中断，那么，驱动这一切的究竟是爱是程序，又有什么关系？这冰冷的、基于逻辑的守护，或许比任何炽热却易变的情感，更加永恒。
他颓然地将额头抵在卡斯托萨的胸口，听着那并不存在的心跳，闷闷地说：“……不准关机，不准停止运行。”
“只要你的生命体征存在，我的核心协议将持续运转。”卡斯托萨回应道，一只手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再次规律地拍抚他的后背。
无惨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片映照出他一切的数据星图。他选择沉溺于这面“镜子”所反射出的、永恒不变的守护假象，无论其背后的驱动是何种冰冷的代码。在这数据的深渊里，真实与模拟的界限已然模糊，唯有依存本身，成为了唯一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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